风尘女子,其实大多也身不由己,如果有得选谁不想爱惜自己的身体?
每天对着一群酒鬼笑脸相迎,想想就乏味。
而对面楼里的小倌大抵也是如此,世间最常见的痛苦大概都能用身不由己来概括。
季灼春一整晚的心情都被他那句话给毁了,于是告别友人,独自从青楼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对面跟这边一样生意兴隆,进去的大多都是男人,远远地看一眼就能望到里面热闹的场景,还中央的台子上一个唱戏的身影。
本该早点回家的季灼春阴差阳错地朝那里迈出了一脚,等理智回归的时候他人早就已经被半推半拉地进去了。
进去后他尴尬地四处看,发现在这里面谁也不认识谁,于是放下心来,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喝酒。
台上唱戏的是个男人,眼波婉转确实让人兴奋,但季灼春全程不敢往他身上看。
一曲终了,季灼春听见旁边桌子上有人嚷道:“云疏呢?叫他过来伺候我!”
云疏,好像就是台上唱戏的那个。
“大爷别急,等云疏卸完妆就来。”
季灼春听到这话起身就要走,却见一名男子从楼上下来,他没穿鞋,一双白皙的脚踩在地上,让季灼春看了忍不住皱眉。
这人就是云疏了,他倒不像别的小倌那样,明明穿着红色的纱衣却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丝毫不见奉承之态。
季灼春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的眉宇间倒是跟某个人有些相似,只是气质相差太大。反应过来自己看了人家这么久,他赶紧红着耳朵把头低下去要走。
走到门口时又听到“砰”的一声,回头去看点名要云疏伺候的那个男人摔了酒壶,手里还拎着凳子怒目圆睁地看着云疏:“你敢跟老子说‘不’?”
云疏面无表情地说:“我说我累了,今天不想接客。”
眼看着那人就要上手去抓,季灼春看不下去了,上去制止住他的动作:“人家不愿意就不要强人所难。”
“你他妈的算老几?”
季灼春阻止他的手收紧了一下,心想:我是你爷爷。
但他从来都是心理动作不断,面子上总爱留三分的人,于是没跟他顶嘴,而是叫来了管事的人,低声与管事的说了几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云疏带走了。
他说他叫季灼春,钱去县令府拿。
等出来以后他松开了抓着云疏的手,回头问他:“你怎么不挣扎了?”
云疏脸上还是没有别的表情,他说:“你把我买了,我还能挣扎什么?”
季灼春低头看他没穿鞋,皱着眉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他自己穿着袜子:“把鞋子穿上,小孩子都知道穿鞋,你好意思光着脚走在街上吗?。”
云疏:“……”
在他穿鞋的时候,季灼春接着说:“我可不喜欢男的,把你买出来没别的意思,你要是想走随时可以。”
云疏摇了摇头,从此就一直跟着他了。
季灼春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小倌,筱风都看傻了,他还不知道少爷居然喜欢男人。
大晚上,筱风着急忙慌地给云疏收拾房间,收拾好以后去见季灼春,季灼春正坐在案前头疼。
不能把云疏安置在府里,季灼春心想:改天买个宅子,让他自己生活去。
但后来,季灼春发现云疏倒是个懂他的人,他们一起在赏月喝酒,漫无天际地聊志向,一到这种时候云疏就会闭嘴,因为他被困在勾栏瓦舍十多年,年少时有什么志向现在估计也记不清了。
他说他是小的时候被卖到那种地方的,因为当时闹饥荒,家里没米下锅,父亲就把他卖给了人贩子,几经周转到了那种地方。
季灼春不是个喜欢揭人伤口的人,所以从来没再问过这事儿,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位知己,云疏虽然出身不好但思想并不麻木,与他交谈很是融洽。
于是送他出府的事情也就搁置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寂寞时有人陪着说话,倒是没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了。
两年后,他依然没有娶妻,倒是天天跟云疏黏在一起,筱风天天看他俩的眼神都变了,不过季灼春没在意,他一直觉得自己意志坚定如铁,没那么容易就被云疏带“坏”。
又过了一年,他在县城内的治理良好,又逢朝廷内大换血,他被调到了京城,涑江县将会有新的县令过来,走之前他还是只带了筱风,把云疏安置在了一出宅院里。
倒不是他不愿带上他,而是云疏自己不愿跟他走,他还是那样看起来有些高冷,话也不多,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季灼春也没强求。
他们都把彼此当知己,但也知道知己不是强求的,该分别时就不要多做挽留。
走之前季灼春跟他在那处院子里喝酒聊天,他喝得微醺时,听见云疏说:“你看起来真高兴。”
季灼春歪了歪头,用疑惑地眼神看他。
“你在京城是不是有相好?”
他笑了一声:“我哪来的相好?今年二十九了,还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姑娘?女的?”云疏的眼神不对劲了。
“……”这下季灼春酒也被吓醒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不会吧!
云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你喜欢男的。”
“……”
季灼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慢慢地捂住脸,然后在脸上搓了搓,很严肃地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男的?”
云疏安静地想了想,说:“你总喜欢看我眼睛,眼神还特别温柔。”
那是因为你眼睛有点像……
季灼春又不说话了。
他一直把云疏当成朋友、兄弟,谁知道人家误会了这么长时间,这下尴尬地谁也不找谁说话了。
季灼春第二天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头疼欲裂地上了马车,路上一直在揉脑袋。
筱风看了他好几眼,问他:“少爷,用不用喝点醒酒汤?”
季灼春说:“我没醉,就是有点头疼,一会儿就好了。”
他这次回京是要当官的,朝廷派了人来接他,跟四年前离京时完全不一样,气派多了。
季灼春一路受人恭敬,每天赶路时都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马车里,无聊时看看外面的景色,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了。
大约过了十来天,他才到了京城。
跟四年前一样,京城这里依然繁花似锦,他光是看着都觉得高兴,一路上让筱风给他买了不少东西。
过了四年他又踏上了金碧辉煌的大殿,季灼春却没看见多少熟人,前段时间朝廷的刘大人被发现贪污,朝廷大换血,多出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季灼春再来京城,是以大夫的身份来的,他升了官,又回到了自己从小生活的宅院里,又和宋怀昱成了对门。
他们两家中间横着一条运河,过了桥就能到宋怀昱家拜访了。
但是季灼春来的第一天并没有想去看他,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他现在看见男的就想躲远点,免得再被人背地议论。
可他没想到宋怀昱会不请自来,他离开四年,院子就荒废了四年,本该是一副荒凉破败的景象,但他下了马车后,却见门上的牌匾还熠熠生辉,从外面看似乎整座宅子都是新的。
他怀着疑惑的心情推开门,看见院子里有一群人在打扫卫生,有人扫地,有人除灰,都忙得满头大汗。
而院子中央则站着那个他心里想了很久的人。
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地就出现了,什么躲远点也忘得一干二净,他说:“尚书大人今天不忙吗?怎么还亲自过来给我打扫院子?”
宋怀昱看见他时也笑了,朝他走了过来:“我只是一个闲人,这些都是别人干的。”
“是啊,都是我们干的,季大人不要光想着主子啊,他什么也没干。”这时,一个正在扫地的下人说。
这下把季灼春给逗笑了,说话的那个人他还记得,那是在宋怀昱身边贴身侍奉的李铭杰。
季灼春说:“那今天都在我这儿吃饭吧?犒劳一下大家。”
“筱风,”站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筱风应了一声,随后季灼春嘱咐他,“你去买菜,回来让厨子多做点饭。”
“是。”
三年不见,季灼春发现宋怀昱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了,他把人带到自己以前的书房里,推开门却发现里面还没打扫,乱糟糟的全都铺满了一层灰尘。
他们俩站在布满灰尘的书房前,都有些头疼,两个人从小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哪里干过收拾房间这种事,而且客人在此,季灼春也不能让客人收拾屋子不是?
于是他关上门,说:“这儿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去前堂吧?我从江南过来捎了几瓶竹叶青,让你也尝尝……”说着他转身就要拉着宋怀昱离开。
宋怀昱拉住他的胳膊,没跟他走:“酒等会儿再喝,你跟我把书房打扫一下吧。”
季灼春是拒绝的,他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宋怀昱堵了回去:“都快三十的人了还不会收拾屋子?”
“……”
季灼春只好沮丧地拿起了鸡毛掸子。
但事实证明宋怀昱也不会。
看起来什么都会的宋怀昱装成什么都会的样子,用鸡毛掸子扫灰时连连打喷嚏,耐心告罄后还很粗鲁,把灰尘扫得到处都是。
虽然季灼春也好不到哪去,但他很会嘲笑宋怀昱:“都快三十的人了,连收拾房间都不会。”
宋怀昱:“……”
后来他们就双双放弃了,他们接受了自己三十岁还是个废物这件事,安逸地在前堂喝酒。
竹叶青入口微苦,但回味无穷,季灼春喝完眯着眼睛仰头看向天空,深深地呼气吸气,完了以后他心里才有点踏实感,于是睁开眼又喝了一杯。
宋怀昱看着他的动作,突然笑着问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没听说你有什么心怡的姑娘?”
季灼春被酒水呛了一下:“咳咳咳……”
幸亏此时筱风没在旁边站着,不然一定会跟宋怀昱告状,说他喜欢男的,要断送他们家的香火。
季灼春时常觉得无辜,但在江南时身边总有云疏在,他不好意思太过明显地解释,担心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现在他回了京城,被宋怀昱问到为什么没有喜欢的姑娘时,却无比后悔当初没有果断打消筱风的念头。
但现在筱风不在面前,当初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说,现在面对宋怀昱却悔得肠子青了,他的想法总是不合时宜。
“你不也没娶妻吗?”季灼春听见自己这样说。
宋怀昱笑了笑,没有再问他。
当天晚上季灼春让他谁在府上,因为他实在是走不动路了,晚上吃饭时被他灌了好几杯酒。
而他只跟宋怀昱喝过一回,没探过他酒量的深浅,灌酒时也没个把控,一不留神就把人灌醉了。
季灼春亲自把他扶到了客房里,为他脱了外袍盖上被子,才从客房出来。
出来时看见李铭杰还在门口站着,于是他突然神经兮兮地拉他过来,并低声问道:“你主子……这些年有心怡的姑娘没?”
李铭杰想也没想就说:“有!”
季灼春一惊。
可下一秒,李铭杰又说:“嗯……好像没有。”
季灼春满脸疑惑,不知道他这两句话合一块儿是什么意思。
李铭杰环顾了一下四周,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季灼春觉得客房前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于是拉着他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在那里嘀嘀咕咕。
第二天早晨季灼春就让人把宋怀昱叫醒了,他们昨晚喝得尽性,忘了今天要早起入朝。
而宋怀昱的官服还在他尚书府里,于是一大早便回去了,季灼春收拾好以后独自进了宫。
早朝如四年前一样枯燥,新帝上任以后非常勤政,每天都有大臣们向他汇报其当地的情况。
但今日不同,今日大理寺卿向陛下上了一封奏折,奏折上说刘大人的尸体里有一种毒,不似宫廷所有。
宫廷里没有,也就是江湖上流传的毒。
这件事说起来要大不大,要小不小。刘大人被发现贪污后是羞愧自杀的,他体内若是有要人性命的毒也没起什么作用,但堂堂朝中大臣,在职期间被人投毒,确实也不能算小事。
陛下只说此事之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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