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上总是人来人往,所有人都来去匆匆,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某天某刻某个人在这条街上干了什么。
季灼春坐在酒楼的第二层房间里,透过窗户看见下面人头攒动,他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手里的酒杯举了又举终究送不到嘴边。
他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齐傅恒,说道:“宋大人居然让我看着你,可真是交给我一个重任。”
齐傅恒明显身子一僵,以为他要又要审问自己,惴惴不安地看过去。
季灼春与他视线交汇,脸上瞬间没了刚才懒散的神情,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你除了卖烧饼的摊子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慢慢摇了摇头,低头抠起手来,过了半晌才说:“兴许老人家不卖烧饼了。”
季灼春见他不敢抬头,便没再问了。
他们在酒楼里坐了一会儿,跟其他人一样离开,可不知季灼春这家伙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次倒了大霉,酒楼还没出就遇到熟人了。
赵鸿仁身后跟着一个下人,一同走进了酒楼,季灼春运气不好与这位阎王碰了个面。
跟在身后的齐傅恒看到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见他朝赵鸿仁点了点头。
季灼春以为赵鸿仁不会搭理自己,于是侧过身给他让路,谁知这人停了下来。他一脸迷惑地看着他,等着他挪步,可却不见他继续走,以为他又要发难的时候,这人却又扫了他一眼,不发一语。
相比其目光,季灼春还格外注意到另一道更加狠厉的目光,他看到跟在赵鸿仁身后的下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两鬓已然花白,一双眼睛混浊不清,眼神却似黑夜里的狼一般具有攻击性。
季灼春准备多看两眼时,那位老人已经低下了头,他心里了然这是谁的人,于是更加恭敬地对赵鸿仁说:“大人来酒楼酣饮,费用可以记在我的账上。”
这下赵鸿仁的眼神更冷了,他完全不吃季灼春对自己殷勤的这一套,反而觉得恶心,冷声说:“不必。”
说完不等季灼春说话便走了。
季灼春在心里叹了口气,由于齐傅恒还在身后站着,他不好抱怨什么。
垂头丧气地从酒楼出来后,途径一个卖糖人的铺子,由于生意惨淡没有客人,此时小贩正低着头打瞌睡,嘴角有一个轻微的弧度,大概是个美梦。
季灼春似是想起来什么,快步上去打扰人家的美梦:“老板醒醒,生意来了。”
齐傅恒急忙跟上他,表情有些不安。
他想起来,那条巷子的地上有一颗被摔碎的糖。
美梦被打搅,小贩刚想发火,抬眼看来人衣着不凡,于是瞬间没了脾气。
他笑得殷勤:“公子想买糖人吗?想要什么样的?您想要什么我都能做出来!”
季灼春不是真的想吃糖,因此随便说了一个,趁小贩忙着做糖人时,他自然地与其搭话:“小哥,你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多长时间了?”
“我就靠这个手艺吃饭,在这儿摆摊好几年了。”小贩挠了挠头,笑着说,“公子不经常来这条街吧?我以前在这条街上没见过您。”
季灼春笑着点头:“我不是本地人,是最近才来京城的,很多都不太熟悉。”
齐傅恒有点想翻白眼。
“没事,公子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就是。”说着,小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他笑道:“那多谢小哥了,我初来京城,有点想家,特别怀念家乡的烧饼,小哥知道这条街上有卖烧饼的吗?”
齐傅恒身形一僵,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攥紧了衣摆,眼神忽闪。
季灼春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与小贩交谈地不亦乐乎。
小贩说:“呃……卖烧饼的摊子我倒还真没注意过,这条街上应该没有吧?这我也不太清楚。”
他又挠了挠后脑勺,给出的答案棱模两可,刚才还逞强的小贩现在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不再说话,低头专注地做糖人。
季灼春回头看了一眼齐傅恒,他把头埋得很低,一副小孩做错事的样子。
看来宋怀昱让他看着齐傅恒是有原因的,这家伙看着懦弱乖巧,可谁又知道他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的假?
——一定要看住他,不能让他跑。
季灼春在心里暗暗下决定。
买完糖人,季灼春顺手把糖人递给齐傅恒,他自己不喜甜食,于是只买了一个。
同样是朝廷官员,季灼春跟宋怀昱完全不一样,他的时间似乎永远都很充足,慢悠悠地和一个下人走在街上,下人看起来比他还焦急。
齐傅恒手拿糖人却完全吃不下去,送信那天,他也在街上买了一个糖人……
季灼春递来视线,见他额头上有些湿润,忍俊不禁道:“是天太热还是我太吓人?怎么汗都出来了?”
齐傅恒在猛一听到旁边人说话时就哆嗦了一下,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是……是天太热了。”
“是吗?那就回去吧。”季灼春语气温和地说,他的眼睛明明弯成了月牙,可齐傅恒却无法从那双眼里看到任何笑意。
回去的意思当然不是回青楼里,季灼春带他回了府,齐傅恒的表情更加难看,他在板凳上坐立难安,季灼春买的糖人已经在他手里化开了,黏黏糊糊地粘在手上。
这是季灼春买的,他擦掉也不是,吃了也不是,像个傻子一样把那只手举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季灼春完全意识不到他的难处,他还悠然地坐在躺椅上喝茶,齐傅恒不能放走,宋怀昱让他看着人,他就每分每秒走哪都带着他。
时不时还要看看他有什么动作,这未免有些累,此时他没有动作,季灼春便省心不少,心情也轻松了。他的嘴角有不明显的弧度,心想自己看这人看了一天,宋怀昱回来不得狠狠地夸他?
齐傅恒苦着脸,手举得酸了,于是自暴自弃地放了下来,惹来了季灼春的视线,他苦笑一声说:“大人,您要不把我关起来吧,现在这样咱俩都不好受。”
季灼春说:“那不行,把你关起来你总能有办法逃出去,我可不舍得放你走,你还是呆在我身边比较好。”
“我……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您是大官,您要是想锁住我,我怎么翻得出您的手掌心!”
季灼春笑着点了点头:“好像确实。”
说完这四个字后就没了声,齐傅恒知道自己依然没有撼动他的决定。
日头渐渐西下,筱风已经开始让人准备晚饭,他走到后花园,果然看到季灼春和齐傅恒还是上一次他过来时的姿势,两个人就想在较劲儿一般,谁也不动,他上次来时是什么情景这次来还是什么情景。
筱风在心里叹了口气,在季灼春耳边询问:“主子,送来的酒还剩几坛,晚膳你要喝吗?天快凉了,你要喝我就让人提前温好。”
季灼春说:“你今天出门了吗?”
“出……出去过一次,怎么了?”筱风看他面无表情,不知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季灼春从来没问过他这种小事,这一整天由于齐傅恒的存在,筱风也敏感许多,一听到季灼春的问题,他就开始不安。
季灼春先是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等把人看得发毛时才说:“你看见对面宋府了吗?宋大人有没有回府?”
“……”
筱风心里的不安被这句话给打消了彻底,随即有些无语,“宋大人若是回来,定会来找你的。”
只不过,宋大人来也不是为了他啊。
是为了旁边那位默不作声的齐傅恒。
季灼春这下不再问了,只说:“等会儿宋怀昱要是来了,我得换身衣裳。”
筱风看他现在这一身是今天回府才换的,这才穿了半天就要换,果然人跟着宋怀昱待在一起,比以前体面多了。
随着太阳下山,东边的天上出现了浅浅的月牙,天是昏的。而西边的天像是被一把烈火点着了,它还在烧着,因此大地上还有一点强弩之末的日光。
那光照在齐傅恒身上,他低着头,由于角度问题看不清他的脸,可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情绪的变化,他的右手上有糖渍,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傻傻地举着手。
他还微微佝偻着背,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毕竟和脑子“不开窍”的季灼春说话,说了也等于白说。
筱风走之前多看了他几眼,同样是底层的人,他此时有些理解他的无助。
他虽然从小伺候季灼春,成为了季灼春身边唯一能劝上两句的人,可他也清楚他们不是朋友,只是主仆关系罢了,他能听季灼春跟自己抱怨,但自己遇到委屈永远不会说给季灼春听。
有时候陪伴再久的人,也比不上与自己同命相怜之辈。
他又看了看季灼春,嘴巴张了又张,还是什么也没说。
等筱风离开之后,季灼春望着西边的落日,突然说:“我跟你耗了一天,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说的?”
齐傅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了回去,双手在腿上交叉,不发一语。
季灼春默默等着,等他在心里默数十个数后,齐傅恒才说:“有。”
说完这一个字后,他又不吭声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季灼春。
季灼春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起身不顾形象地伸了一个懒腰,对他说:“跟上。”
同一个姿势坐了半天,齐傅恒起身时动作有些迟钝,他就像僵硬的木偶人一样,跟在季灼春身后。
季灼春带他去书房,他的书房经过上次打扫过之后还是干干净净的,能让人看。
西边的太阳下山下得差不多了,一进书房光线更加暗,季灼春用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蜡烛,吹灭火折子后,他让齐傅恒坐在自己对面。
听他将故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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