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义庄那一堆人惊动了蓬县县令,他正召集各村的里吏忙活着这事。

    蓬县义庄不是重阳子的所有物,重阳子自然撇净了麻烦,只嘱咐了“要留下屋内四具尸体,那是我今晚要赶的,别的无所谓。”便溜了。

    如此一来,裘德安的身份算是彻底暴露了。

    他先是和县令寒暄了一番,只说听闻重阳子从师高人,本领高强,替自家老爷子来寻的重阳子。

    幸而那县令也不是刨根问底之人,小心翼翼同这位珍贵的二品大武官客气了几下,便兢兢业业处理县里义庄的事儿去了。

    重阳子先是带裘德安到蓬县最好的酒楼吃了顿饭,仗着大将军是个老实人实打实的敲诈了一番,期间,把裘德安的身体状况简要说了一下。

    重阳子道常人体内三魂七魄,一阴一阳互克互生,可裘德安体内却无半丝阳气,至阴之人命格弱八字软。

    如此一看裘德安身上这些病可谓不足为奇,也是多亏生在了武将世家,祖上功德加上习武世家阳气偏重,才能让裘德安平安长大。

    齐铭连问可有解决之法,只见重阳子笑的颇为怪异,说道,

    “巧了,裘将军可知我为何被称为重阳子?”

    裘德安略微皱眉。

    齐铭在一旁问道:“小先生莫不是生在重阳佳节?”

    “倒是缘由之一,之二是我体内与将军恰恰相反……”,

    裘德安猛地抬头看着重阳子,

    “我乃重阳之人,体内双阳,命格八字极硬。”重阳子云淡风轻笑道,

    “将军可愿与我一换阴阳?”

    午后重阳子领裘德安到自家小院儿里歇脚,他从自家宅前的西瓜地里捡了个瓜。

    裘德安看着这位细胳膊细腿儿的赶尸人,不顾齐铭在一旁挤眉弄眼连忙上去接了,听着重阳子的指示放到了屋内桌上。

    看的齐铭直摇头。

    重阳子拿来刀把瓜切了示意裘德安主仆二人自己拿,随后自己捧起瓜,放荡不羁的啃了起来。

    裘德安拿起瓜,回想第一次见重阳子时,白衣少年坐在假山上,双脚在空中荡悠着,身姿纤细,像散在天地间的一片羽毛,眨眼之间便能随风而逝。

    不知为何,有些心悸。

    “原来他是有居所的”,将军这回算是心安了。

    “小先生接下来如何打算?”裘德安品着瓜问道。

    重阳子从瓜中抬头,挑眉笑道“之前如何打算现在便如何打算。”

    裘德安从暗卫那里得来了消息,此次这十六名黑衣人里,有四人怕是冲着重阳子去的,原因目前还未得知。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事告诉重阳子为妙。这边正说着,院外传来了声响。

    此时,院外停了的牛车上下来一中年男子,细眼薄唇,身着华服,温和笑道在院外呼道:

    “重阳小先生,给您添麻烦了。在下钱家行二,特来拜访。”

    重阳子偏头一看,放下西瓜净了手,笑嘻嘻的迎了出去。

    临踏出门槛前,重阳子突然转身对裘德安如小孩之间偷传悄悄话一般小声笑道,

    “钱家如今分家啦,将军方才所说雇佣了第五武行的钱家,不知是钱大,还是钱二呢?”

    “原来是钱二爷,稀客稀客。”重阳子笑嘻嘻迎了上去,却不见把人往院里请。

    钱二爷钱守悌站在篱笆前一脸的歉意,

    “重阳小先生客气了,家父的事,真是有劳您了。只是家中规矩,遗体还需今天之内赶快运回老家去,便不劳烦小先生夜里赶尸了。”

    不知为何,裘德安看重阳子听到此,笑的有些愧疚却又好似更加开心了,

    “耽误了一天,是我能力不够,钱二爷豁略大度,重阳感激不尽。”

    裘德安看着院外狠狠啃了几口瓜。

    “重阳小先生说这话真真是折煞在下了,一介商贾出身,哪里配得上重阳小先生感激不尽。啊对了,重阳小先生请放心,这报酬还是按照原定跟您的,不要和在下推脱了,毕竟小先生为家父与愚弟的事情操了不少心。”

    钱守悌拿出一丝织布袋,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银子。他两手捧了微微低头送到重阳子眼前。

    重阳子看到了布袋嘴角上扬的幅度仿佛比之前更大了些,双手接了钱袋,

    “早听闻钱家老太爷是位非凡人物,虽遗憾无法与他相识学习一番,但如今瞧见了钱二爷如此善解人意,我也算是领略了钱家老爷子的风采了。”

    裘德安瞟了一眼齐铭身上挂着的钱袋,暗暗计算齐铭身上的与重阳子手中拿的到底哪个装的钱更多一些。

    “小先生,过奖啦。那如此,在下便叫下人们去接回家父和愚弟的尸体了。”钱守悌恭敬笑道。

    钱守悌这边还没有与重阳子寒暄完,却见他家的小厮慌慌张张向他跑来,站定后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钱守悌微微皱眉,惊道:“大房竟带人过去了?”

    重阳子看着这主仆二人,歪头但笑不语。

    钱守悌转身连忙告辞,“此事家中兄长未同在下商量好,让小先生看笑话了,在下现在便过去找他一述。”

    待钱守悌乘车离去,重阳子才转身回屋,这时裘德安看清了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将军,您这趟儿没白来,钱家这回演了出大戏,您可千万莫离席啊。”

    饶是镇远大将军,裘德安也被重阳子笑出了冷汗,重阳子笑容诡秘,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将军,咱且去亦庄看场戏吧。”

    远处,一少年蒙着面巾,藏在树后默默地盯着他们。

    裘德安随重阳子荡悠到蓬县义庄时,钱家两兄弟正吵的不可开交。

    蓬县县令站在一旁干干巴巴地看着,嘴巴张了又合张了又合看似是想劝架,却实在插不进嘴去。

    钱家大房与二房长相极为相似,皆是细眼薄唇,两人身着锦缎华服,身后带着家厮,贵族的扮相吵出了市井小民的气势。

    “不成便是不成,我乃大房,钱家长子,接父亲遗骨回去是名正言顺,二弟现在冒出来充甚么好人!”

    钱家现任当家钱首孝扇着艳金坠丝绫绢扇嚷嚷着。

    “兄长才是,竟还找了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杂毛道人,父亲与三弟虽不是位望通显之人,但我们钱家人的遗体,却也决没有给一道人赶回故乡这一说。”

    钱守悌丝毫不示弱。

    “父亲刚逝世时你连吱都没吱一声,现在又来充什么孝子。”钱首孝皱眉道。

    “大哥现是钱家当家人,我又怎好先行担下丧礼筹办之事。只是我不知道大哥考虑竟如此不周,便立马赶了过来,要接父亲与四弟一家回去。”钱守悌嚷道。

    看到重阳子来后,二人纷纷顿了顿,冲着重阳子点头打了招呼。言语之中收敛了很多。

    “这位便是重阳小先生了吧,这两天辛苦您了。”

    钱首孝看了重阳子一身白衣和三齐头辨认出来了,点了点头道。

    到是蓬县县令见了裘德安,忙深揖道“将军。”

    再是家大业大,他们这等小民哪配在朝廷官员面前撒野。

    这回钱家二兄弟的气势算是彻底收了,连忙跪下随着蓬县县令拜见裘德安。

    裘德安剑眉微皱,盯着跪在地上的这群人,刚刚这群人言语中对重阳子的不敬他大老远就听到了,心中稍有不爽。

    他回想自己上朝时父亲身旁丞相拿腔作势的样子,摆起架子模仿着他装模作样咳了两声,这才免了众人的礼。

    这兄弟二人起身后又是一番激烈的争执,这回算是没有提到重阳子,可却把县令和裘德安扯了进去,被扯进去的作用是“评评理”。

    裘德安虽是久经沙场的英勇将军,可却被钱家这架势震慑到了。

    裘德安的父亲是开国公独子,没有大房二房这一说,而裘德安的父亲裘肃勇也只娶了裘德安母亲翟莹莹一人,裘德安虽有听说过京城中别家鸡飞狗跳的丑闻,但却是从未见识过这般兄弟之间深仇大恨的样子。

    一番评理的结果最终以“杂毛道人”的提议而结束,双方各自散去,派家丁把守着钱老爷子与其三儿子一家的遗体。

    有朝廷正二品大武官坐镇,两边都放心。

    只等今夜子时一到,鬼门开时,重阳子便引魂入体,将钱老爷子及钱家老三一家的尸体赶去临县,期间重阳子会点鲛人烛指引,由钱家老大和老二带人在方圆一里之外贴好重阳子现画好的避阴符跟着,免得与从鬼门中涌出来的鬼魂们相撞。

    万事俱备,寒暄一番后终于各自散去,彭县县令办事效率极高,十几具尸体半天的功夫滴血不剩全清干净了,义庄还是那个义庄,清清冷冷。

    只剩了“坐镇主持公道”的大将军裘德安,以及留着赶尸的重阳子。

    裘德安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蹊跷,疑问太多。

    为何钱家作为商贾大家竟让前任家主和亲弟弟一家的尸体被赶尸人偷偷赶到下葬地点?为何这兄弟二人表现如此奇怪?为何重阳子笑着说这是一出“大戏”?

    裘德安私下安排齐铭去查。转身之间,鹰目扫过一少年身影,裘德安缓缓回过身,朝内屋中的重阳子走去。

    重阳子好像心情很好,笑嘻嘻的哼着昨日的小调,盘腿坐凳子上探着身子趴桌子上画着符。

    裘德安走到他身旁轻撩衣摆坐下,柔光照进,烘在重阳子的白衣上,他注视着重阳子的笑,心中涌上一股热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先生很开心?”他轻轻问道,不想打破了这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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