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周小思刚伸出个头窥视着，那草丛便突然一阵窸窣。
一只手拎住方塘的衣领，像提什么小崽子似的把他提起来。
“就长成这样，还敢抢我们大人的老婆？瞧瞧这身板，这么不经揍，谁给你的自信让你一直往人家周姑娘身边凑的？”
对面的人讲着话，语气很是不屑。
周小思本来想要后退两步以防被人发现，只是对面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让她忽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大人？这里为什么会有人喊这个称呼？周姑娘是她，那大人。。。
一种很荒唐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周小思攥紧了手里的木棒，深呼吸一口气，继续站在那里。
那方塘大约是还有点意识，眼睛眨巴眨巴，张口哀嚎着：“我没有。。。大哥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犯了。。。求你了大哥别打我了！哎呦我滴娘呀。。。”
随后是一阵胡言乱语，这方塘大约牙齿也被打掉了几颗，讲话还漏风，周小思也不是每句都能听懂。
“晚喽！你已经把大人惹到了，死在我手里也算不错喽，你要是死我们大人手里，那可就。。。”
“少废话，赶紧解决掉。”
有人开口说话，声音格外清冷，语气冷漠。
但却格外熟悉。
至少是对周小思来说，这个声音她熟悉。
但她从未听过这个声音说话时，用的是这样的语调。
周小思做了一个从未有过，可又或许早该有的猜测。
但这应该不是猜测，是事实，是肯定，是一个隐瞒了很久的真相。
这个声音平日里说起话来，就是三月暖阳，柔到周小思心底，此刻这个声音却。。。
她打了一阵寒战。
周小思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她还是大着胆子再往前多走了几步，转过头去看。
这里的杂草低了许多，能看见的东西也更多。
她终于看清了面前到底是什么场景。
一个壮汉站在前边，拎着小鸡仔似的方塘，打算找个地方，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这个壮汉周小思眼熟得不行，正是几日前在县城里救下她，却又一路跟踪她回来的那一伙人中的一个。
那段经历太难忘，她一路上一直注意着那几个人，每个人长什么样都已牢牢记下，不会出错的。
而壮汉的背后不远处，有人斜靠在一棵大树下，头轻歪着，面无表情地望着还剩一口气的方塘，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刃，闪着一点危险的光芒。
果然是他。
周小思怎么看，怎么瞧，都无法把面前的人和刚刚给她盛鸡汤，以及昨晚那个哭泣着拥抱住她的温大城连在一起。
一个是懵懂善良的笨蛋美人，一个是锋芒外露冷漠危险的。。。
这不是傻子温大城，这是恢复记忆变回常人的温大城。
不。
是那位温将军，温蕴城。
他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肯定不是今晚。
可他对着自己的时候却还是原来那副模样，他在她面前，到底装了多久的傻子？
再一联想到那个壮汉，那天那样离奇的经历，许多从前觉得巧合让她疑惑的事情一下子串成一条线。
周小思嘲讽似的笑了一声，手里抓着木棒有些无力地往后退两步。
那壮汉离周小思近些，他本来正转过身打算将方塘送上西天，突然察觉了些许不正常的动静，猛地回过头。
“唰”的一阵风声吹过。
那壮汉一下子就和周小思大眼瞪小眼了。
温大城看见自己的属下突然回头，立刻警觉，站起身来朝那边望去。
“大，大人，是周姑娘。。。她来了。”
那壮汉一下子结巴起来，咽了咽口水才说道。
温大城根本不需要他提醒，他已经看见了，周小思手里拽着根棍子，肩上有个大麻袋，神情有些茫然地站在杂草丛中。
她都看见了？
温大城的心突然一紧，出声喊道：“小思。。。”
没有刚刚那样冷若冰霜，依旧是关切的，温柔的声音。
他对旁人和对周小思说话时，是两个态度。
周小思听见这最为熟悉的呼喊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来。
一阵杂草被掀开的窸窣声，下一秒，他就站在周小思面前。
周小思低下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温大城抬起手想要轻轻拉住周小思的衣袖，却被她一把撇开。
她在生气。
温大城又些勉强地笑一声，低下头小声问道：“你都。。。看见了？”
周小思气得要笑出来。
“当然都看见了，这不看不知道呢，你装傻装多久了，不觉得辛苦么？在乡下过日子不苦吗？温大人，温将军？”
周小思转头看他一眼，目光微冷。
她都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温大城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知道的那么快，那么多，多到他来不及掩盖。
见他没有说话，周小思看着他的眼睛，自嘲般笑一声：“让我来捋一捋，推一推时间，我想，那天我在县城里被人保护，回来的路上又被一路跟踪，这事是你干的对吧？”
周小思说着话指一指站在旁边尴尬不已的壮汉。
温大城望着她那双冰冷还带着愤怒的眸子，认命似的苦笑一声道：“是。”
周小思点点头：“那天你来监狱探监，之后我醒来，陈二死了，衙门被炸了，县丞也死了，这都是你干的吧？”
这要换做旁人，一个人肯定干不出来。
但放到一个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的将军身上，这就变得很合理。
“是我做的，陈二伤害你很多次，他该死，县丞也没打算放你活下来，这些人统统都该死。”
周小思垂眼，再次抬头时，便将最开始的那件事彻底理清楚。
“我在林县令那里时，知府也不是你偶然求来的，他是你什么下属吧？照着你的意思做事，原本是想要借着他养的猪将我带走，可我没懂，后来。。。后来有人几箭射死了林县令，再然后你就出现了，林县令也是你杀的吗？那这件事情再往前推一推，就是朱强把你和姐夫带走，他们的人对着你的脑子打了一棍，温将军，回答我，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装傻。”
温大城凝视着周小思说出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他的小思真的很聪明，只是从前被蒙住了眼睛，一旦抓住事情的尾巴，就能把一切，从头到尾理得清清楚楚。
“对，你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恢复了记忆。”
温大城说完话，便伸出双手，抓住周小思的双臂，力道不算太大，但周小思一时半会却没法轻易撇开。
“那然后呢？你都知道了，下一步要怎么做？你是打算厌恶我，然后把我抛弃掉了吗？”
他眼眶微红，眸中那层朦胧的雾气让他看上去那样脆弱又易碎，可手上的力量却没有丝毫的减弱，他往前几步，就要将周小思牢牢地抱在怀里，开口问得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他在等她回答，尽管他知道，毫无疑问，最后的答案会让他粉身碎骨。
可他现在就想要听到这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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