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独尊

    “当年清休为了秦墨一剑连挑十七城的风华,曾是多少人一生难见的盛况,只可惜……这般风华怕是世上难寻了。”

    裴宁微微侧头望了望清虚。

    “那你呢?”

    “我?”清虚目光一冷,“我本是不存在之人,所谓风华,也不过借他人之光。”

    裴宁还想说什么,幻境中的画面却急剧转换,随之幻象虚虚实实,破破立立,一个个轰然倒塌,又一个个缓缓重铸。

    幻境中的影像纷纷杂杂,逐渐看不太分明,裴宁微微皱了皱眉,恍惚间发现自己竟有些许头晕。

    【师兄!!!!!!】

    【不——!这……这不可能!】

    【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由清晰逐渐变得模糊,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一遍遍回荡在裴宁耳边,令他不由呼吸一滞。

    裴宁回头望了清虚一眼,却见他身子一晃,随之一道幽蓝的太极图案在他身上一闪,复又归于沉寂。

    而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时,那双清冷的双眼中闪现的却是一金一银的异瞳。

    金银双瞳望向裴宁时,依旧是无比的冷漠和无情。

    裴宁突然头痛起来,他腿一软,身子下意识地一弯,随即被他用剑支撑住。

    头痛欲裂。

    裴宁眼中一道血光闪过,下一刻,滔天的煞气猛然间从他身上爆发开来。

    连清虚也难得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原来……你也有心魔。”

    “可惜青霄刚用了本命真剑,我也帮不了你。”

    “这一局,你必须自己走出来。”

    说罢,他似嘲讽似怜悯地望了裴宁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命数……天定?那他又算什么?

    真是可笑得彻底!

    等走到望不见裴宁的地方,清虚才冷笑一声,低头握紧了手中的腾空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想杀了裴宁。

    白雾不知浓淡,缓缓地包裹住了他,使得他在白雾中的身体愈发淡薄透明,仿佛随时都会被雾气淹没,或者融为一体。

    他是本不该存在之人,所以在裴宁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烟消云散。

    清虚又是一声低笑。

    原来哪怕是他,也会有渴望活下去的情感。他到底不是清休,纵是借了清休的灼灼光华,也到底变不成清休。

    腾空剑在手中隐隐发出蜂鸣般的振动,清虚目光一闪,将所有情感尽数收敛于眼底,挥剑在空中迅速画出一个图案,随即静静等待青霄的到来。

    忘我,以无身。无身以观心。观心以自知。自知则明。

    天地无为,道由心生。

    若不能参透,则……魔由心生。

    裴宁并不像清虚般轻松。

    头越来越痛,仿佛有锥子在一点点地敲击着,使得他下一秒就忍不住要暴走般,裴宁冷哼一声,突然抽剑往自己左肩膀一刺。

    献血逐渐蔓延开来,刺骨的疼痛从肩膀处一直传到头脑中,裴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啊——!

    不知过了多久,等裴宁终于有精力站起身来时,却突然怔住了。

    身边的景象很熟悉,熟悉得每一个拐角的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曾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从一个幼稚孩童,逐渐成长为盛名传天下的一代剑神,从智龄时费尽全力才能拿稳一把剑,一直到剑术大成后江湖上无人能从他剑下逃生。

    整整几十年的光阴,他在这里渡过。

    万梅山庄。

    很多时候,裴宁早已忘记自己原本到底是什么性格了,而他受影响最深的,则是当初扮演西门吹雪的那几十年。

    他从来没有特意地去记过万梅山庄的摆设,但他此刻却能清晰地回忆起山庄的每一个角落。

    几十年进进出出,万梅山庄的每一寸土地,不会特意去回想,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宁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左肩上的疼痛感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裴宁侧头望了望,猛然间发现左肩上的伤口早已消失不见,而他那一身琼华派的道袍,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身白衣。

    他很熟悉的白衣。

    裴宁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上的剑,触感十分熟悉,熟悉得让他差一点就彻底崩溃。

    叶孤城的那把乌鞘长剑。

    那把本应该被玄霄斩断的长剑,如今完好无损的握在他手中。

    裴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这个幻境中,他是西门吹雪。

    这就是他的心魔。

    裴宁在幻境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万梅山庄十分安静,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西门吹雪向来是个喜静的人,所以他所在的院子很少有人会来打扰。

    在万梅山庄,裴宁自然是不会迷路的,所以他很快就到了一块空地。

    说是空地也不太恰当,这一出地方十分宽敞,但依旧种植着不少梅花,万梅山庄终年积雪,不知品种的成片成片地梅花盛开在这里,包裹住了中间这一片空地。

    这里曾是他练剑的地方。

    但凡在万梅山庄中,他每日醒来时都会在这里练几个小时的剑,从未有过例外。

    裴宁在这里待了良久,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的望着这一片梅花,仿佛在缅怀什么,又仿佛在祭奠什么。

    过了半天,他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随后低声笑了笑,笑声中透露出无限的讥讽和嘲笑。

    随后他毫不留恋地穿过空地,走进了梅花林中。

    梅花随着风在空中轻轻摇摆着,仿佛在和裴宁招手,若是细细闻一闻,还能嗅到那淡不可闻的梅花香。

    若非裴宁清楚地知晓自己此刻身处幻境之中,恐怕还会以为自己又重新回到了6小凤世界。

    梅花林中并没有小道,靴子踩上松软的泥土,微微有些陷进去,每走一步,鞋子都会沾染上一些泥泞。

    裴宁却并不在意,只是不疾不徐地走在这梅花林中。

    等到眼前的道路猛然间开阔起来时,裴宁的身体突然僵直起来。

    他猛然停住了脚步,就这么僵硬地站着,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他握着乌鞘长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在他眼前,是一块小小的墓地。

    其实仔细看的话,也只能看到那微微隆起的一个小土包,若不是土包上还立着一块墓碑,恐怕没人会以为这是一块墓地。

    没人想得到,这小小的一块墓地上,埋葬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剑客。

    墓碑前插着一把剑。

    这把剑裴宁也很熟悉。

    裴宁远远地望着墓碑良久,才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他走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悲痛和伤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真正走到墓碑前。

    他缓缓蹲□子,抚上了墓碑前的那把乌鞘长剑。

    这把剑曾是他用了十多年的佩剑。

    裴宁突然间觉得眼睛一片酸涩。他苦笑了一声,闭上眼睛,耳边却仿佛回荡着那人清冷坚定的声音。

    【若我败了,我的剑,就是你的剑。】

    【从此,剑不离身。】

    ——从此,剑不离身。

    裴宁身子狠狠一颤,仿佛连手中的剑都要握不住。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心底汹涌而来的情感压下,裴宁才睁开眼睛,转头望向了那块墓碑。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墓碑上的字是用剑刻成的,剑锋极浅,仿佛刻完这几个字,那人便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望见那两行字时,裴宁再也克制不住,半膝跪倒在墓碑前。

    当年他坚持从紫禁之巅将叶孤城的尸体带走埋在此处,连6小凤也不过认为他只是为失去了一个能和自己匹敌的对手而惋惜。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当年究竟对那人抱有怎样的心思。

    他的情藏得极深,深到连自己的都不曾察觉。但那道如雪般苍白的身影,却不知何时深深地印进了他心底。

    那个风华绝代,惊才绝艳的白云城主。

    从头到尾,裴宁都只是以至交的身份和叶孤城相交。

    有时候裴宁也会想,如果两人一直这般以剑相交,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直到叶孤城送来那一张请柬。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裴宁怎能拒绝。

    他是西门吹雪,那个心中只有剑的人,而裴宁,裴宁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直到最后,那个白衣剑客都不曾知晓裴宁心底那隐藏着的情愫。

    叶孤城最终死在裴宁手中。

    这是叶孤城的算计,裴宁怎能不成全,那个惊才绝艳的剑仙,只能死在西门吹雪手上。

    而裴宁,心魔顿生。

    连6小凤也不知晓,在叶孤城死后的那几个月,他那至交好友甚至连剑都握不稳。

    那几个月裴宁仿佛疯了般在那块空地上练剑,最终剑道大进,断情绝爱,抛妻弃子。

    而裴宁知晓,那所谓绝情的剑,不过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话,连裴宁也不清楚他手中剑究竟为何而握。

    裴宁望着墓碑良久,仿佛要将墓碑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地记在心底,仿佛他就要彻底地沉溺在这幻境当中。

    然后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一个冷清无比,也让裴宁熟悉无比的声音。

    “剑道本在心中,若坚持本心,无处不是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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