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夷光本身就不怎么喜欢骑马,更别说被这么粗鲁地横放在马背上,马背颠簸起伏,颠的她浑身散了架似的,痛苦地呜咽了声

    挟持她的人顿了顿,略微放缓了马速,用大氅为她遮了遮凉风。

    沈夷光觑着时机,突然伸手拽下了他的斗笠。

    果然她顿了下,一张清艳小脸瞬间冷了下来,她厉喝道:“殿下,你疯了不成?!”

    江谈并不意外她认出自己,只是听她质问,他反而扯唇笑了下:“听说潺潺最近在与宁家议亲?”他目光终于落在沈夷光身上,声音轻的彷如自语:“待宁老夫人寿宴之后,婚事也该定下了吧。”

    沈夷光恼怒道:“这与殿下无关!”

    谢弥也好,江谈也罢,一个两个总管她和谁定亲作甚!她定不定亲,和谁定亲,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谁的所有之物!

    谢弥还能好点,这几天也不过是阴阳怪气了几句(她觉得),江谈竟为这个强掠走她,当真欺人太甚!

    “与我无关”江谈将这四个字反复了几遍,要嚼烂了似的,低低地笑出声:“你我退婚不足一月,潺潺便要琵琶别抱,叫我如何甘心?”

    他越笑声音便越是压抑,眼尾泛着红,幽幽透着水色。

    沈夷光被他笑的头皮发麻,禁不住想让他脑子明白点,她咬了咬牙:“殿下,我哪怕只和你退婚一日便另觅新欢,也和你没有半分干系,更说不上什么琵琶别抱!”

    这时候绝不能让江谈言语上占上风,不然他只会觉着自己强行掳人的行为没错,她毫不客气地冷笑了声:“何况在咱们没退婚的时候,你和萧霁月就躺到一张榻上了,如今倒指责起我了!”

    她为了增强他的负罪感,又垂下眼,语调哀凉地质问:“你之前和萧霁月胡搅一气,让我成了满朝笑话在先,现在又强行掳人,坏我名声在后,你是想生生逼死我吗?殿下!”

    江谈脸色微微发白,他放低了声音:“潺潺,我并没有”他不知怎么解释,只能道:“我是清白的。”

    她并不关心江谈和萧霁月这回成没成,反正在梦里的时候,她和江谈大婚之后没多久,江谈酒醉便和萧霁月滚到一处了,还生出了个公主,他不也平静地接受了吗?

    沈夷光神色冷淡,根本不欲说话,只奋力挣扎起来。

    江谈见此,也淡了神色,一手压制住她,一手控马,带着她跑出十余里,确定追兵寻不到踪迹之后,才打手势让护卫从林中牵出一辆华贵马车。

    他虚虚环住她,半强迫地送她上了马车,他绷紧的神色松了松,淡道:“我这一去江南,至少七八个月才能回来,只怕届时你已和宁家完婚了,潺潺,我不会眼瞧着你嫁给旁人。”

    他伸手,想要抚她脸颊:“我带你去江南,正好那里也是沈氏桑梓,我记得你是极喜欢那儿的,咱们便在江南大婚吧。”他缓了缓方道:“我已决意娶你为妻。”

    沈夷光下意识地躲开,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江谈真的疯了!

    不行!绝对不行!她才不要走前世的老路!

    她手指松了又紧,脑内急转片刻,方才冷冷道:“你若真想娶我为妻,总得给我看看你的诚意,不如你处置了萧霁月,处置了之前派人刺杀我的萧家,如何?”

    江谈叹了口气:“潺潺,你”单处置萧霁月,或许还能好办一点,打发她走就是了,可萧家是他的母家。

    “殿下,”沈夷光深吸了口气,又放缓声音:“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萧家要借着你争权位,偏生身份又不够,所以他们定会将你未来的太子妃视为眼中钉,而我,我不会和一心算计我的那些人共存,”她轻轻摇头,目光直视着他:“除非你立萧氏女为太子妃,否则太子妃和萧家,你只能选一个。”

    江谈脸上带了急色,想要阻止她开口:“给我些时间,会有两全的法子,潺潺,别说了”

    她嗓音轻柔舒缓,却毫不停顿:“殿下,你我的缘分,早已尽了。”她声音放的越轻:“殿下,放我走吧,我保证不会把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

    江谈整个人被抽空了似的,整个人僵坐原处,搭在膝头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轻喃重复:“缘分已尽”

    沈夷光不安地咬了咬唇,正要拔下发间特制的钗子,右臂忽然一紧。

    江谈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右臂,微微倾身,一手托她下颔,不顾她抗拒,便要亲吻她。

    沈夷光不由慌神,要是正常时候的江谈,她有把握他不对自己做什么,可眼下江谈明显心绪失守,她奋力推拒。

    马车这时忽然重重一震,她就听马儿在外长嘶了声,马车狠狠颠了一下,整个悬空而起,接着便侧翻了出去。

    匆忙之中,沈夷光保持平衡已是十分不易,她勉强蜷缩起来,护住头颈,额头却还是被车围子撞了下,她几近晕厥。

    江谈勉力保持平衡,张开臂膀想要护住她,不料马车左右剧烈摇晃,直接将他甩了出去,他小臂撞上一处坚硬的巨石头,他甚至能听到一阵内里骨头断裂的声音,痛的他模糊了神志。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谈带了十几个心腹死士去强掠沈夷光,没想到他自己亦成了别人的猎物,这伙人显然早有准备,在他经处设伏,还牵了一根玄色的绊马索,他们毫无防备竟着了道。

    这群人出手狠辣,毫无顾忌,江谈挂心沈夷光,强忍着痛楚,咬牙奔向马车。

    来袭的人中,为首的那个堪堪控住马车,哈哈大笑了几声:“太子好生快活,竟还藏了个美人,某这便领受了!”说罢便重重一挥马鞭,驾车扬长而去。

    江谈甚至忘了自己会骑马这件事,飞身上前追赶,还是被稳稳地抛在了车后。

    他踉跄了一下,拒绝了扈从的搀扶,呼吸颤抖地道:“不必顾忌我,去调二百亲卫寻人,务必尽快找到她!”

    如果潺潺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沈夷光意识清醒的刹那,便闻到了一股幽幽檀香。

    她依稀能感觉到,行车的时间并不长,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所以她应当未离长安太远?

    她轻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又拔下发间淬了毒的钗子,不着痕迹地藏在袖间。

    车门被粗鲁地扯开,驾车的是个身量高大的汉子,他毫不留情地要扯拽沈夷光:“快下车。”

    沈夷光后仰着躲开了他的手,借着清亮月光打量周遭环境,就见她被带到了一座香烟寥落的佛寺,四下荒草凄凄,唯一颗参天古树舒展蓬勃,几乎遮了小半天空。

    她隐约看到,有个人坐在佛像前,这身形也有点眼熟。

    那高大汉子见她迟迟不肯下车,心下不耐,伸手便要拖拽,就见佛像前坐着的人忽然起了身,薄斥道:“怎可如此粗鲁?”

    他目光落到沈夷光的额上淤青,皱了皱眉,狠狠投来一道目光:“阿那延,你自去领二十鞭吧。”他凑近了沈夷光,颇是心疼地道:“是我手下粗鄙,误伤了县主,县主勿怪。”

    他抱拳一礼:“我在此向县主赔礼了。”

    沈夷光呼吸变了几瞬,勉强维持声音镇定:“晏将军。”

    晏明洲似乎很享受她唤自己,嘴角笑意愉悦:“沈县主。”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请她入禅房详谈:“之前昭德帝和太子派人刺杀我,使我重伤,我今日本想以牙还牙,没想到竟得见了沈县主,当真意外之喜。”

    他虽派兵骚扰边关,却未能得逞,真是窝火,便只得寻江谈报复回来了。

    说来刺杀这事还是谢弥干的,想法嫁祸到昭德帝和江谈头上,他也确实破坏了晋朝和北戎的联盟,让两边越发面和心不和,只是最后倒霉的却是沈夷光。

    老实说,沈夷光宁可跟江谈周旋,也不想落在此贼手里。

    晏明洲虽瞧着儒雅从容,但毕竟是北戎人,之前也是咄咄逼人要上门提亲的,沈夷光哪里肯随他。

    晏明洲目光犹带了融融春意,眉眼含笑问:“县主不愿?”

    尾音拉长,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沈夷光听他语气,莫名想到了谢弥。

    谢弥霸道嚣张犹在他之上,也不喜藏着掖着,不像此人,把骨子里的兽性全掩藏在了儒雅皮囊之下,若非亲眼所见,当真瞧不出他皮里春秋。

    她想到往日怎么应对谢弥的,权衡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入了禅房。

    晏明洲笑里带了点别的意味,怕她磕着碰着,便令下属上了灯,颇是体贴地护着小佳人入禅房。

    沈夷光一进这密闭的空间,彻底沉不住气了,皱眉道:“将军今日行事,既然是为了针对太子,抓我实在没有意义,反而徒增烦忧。”

    她不假思索,想到晏明洲方才说要对付江谈的话,她一大段说辞侃侃而出:“将军也知,沈家已和太子决裂,你抓我并不能威胁太子分毫,反是会引得沈家震怒,世家关系盘根错节,若真心要寻将军麻烦,怕也棘手,我于将军并无任何用处,不若放了我,今日之事我绝不会透露一分,将军只管放开了手脚对付太子,我只有拍手称快的”

    她话未说完,晏明洲已是眉眼带笑,抬手轻轻拍了三下。

    沈夷光心头一乱,慢慢地住了口,抿唇看着他。

    “县主说的极好,只是有一条”他声音粘稠下来,轻短地一笑:“谁说你无用的?”

    他话音刚落,禅房的门便重重合拢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颜色和霁极了:“县主于我,可有大用。”

    晏明洲算准了距离,上前欺近了一步,她不得已后退,跌坐在禅房床上,双肩瑟瑟颤抖。

    到底是汉女娇弱,不似北戎女子奔放大胆,他忍不住笑:“你是怕是冷?”

    沈夷光咬着唇不答,他嗅着她身上的徐徐兰香,一时心摇神曳,不禁凑近了,低笑:“现在可别哭啊,眼泪得给一会儿留着。”

    他尚未察觉,就见她手中寒光一闪,他反应极快地侧头,锁骨还是被长长划了一道,鲜血浸透了衣领。

    晏明洲直起身,神情危险,唇角还是含了那缕笑:“好孩子,是我小瞧你了,竟是只野猫。”

    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她便痛的跌了手里的钗子。

    她长睫直抖,不敢看他。

    ——这特制的钗子上抹的并不是剧毒,而是一种效力极大的迷药,她打制这把钗子的时候便想到了,如果遇到眼下这种情况,她直接杀了匪首,到时候自己也逃不出去,不如趁着他昏迷无力挟持了他,换来车马,然后再跑。

    她不敢说话,也不能露出表情,便低着头,只等迷药生效。

    晏明洲用帕子擦了血,见她眼睫乱颤,还当她吓傻了,一时有些无趣。

    他一边取出一只小匣,一边逗引她说话:“听说岭南有蛊,我之前屡次求亲,县主不应,我便特意着人寻了一味蛊来”

    他取出小小丸药:“传说它有奇效,女子服了,立时身热情动,不能自已,半月必定发作,更有趣的是”他眸中华光流盼,唇畔含笑:“哪个男子帮你解了毒,你这身子便只能经他一人雨露,日后再行发作,唤来旁的男子,也是不顶事的。”

    沈夷光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般歹毒的药!

    她错愕抬头,猛然起身,起身欲跑。

    晏明洲这回再未犹豫,攥住她的手腕压过头顶,把她的左腕捆在床边,强把丸药给她喂了进去。

    他身子有些乏力,不过尚未察觉异状,佯装烦恼地轻捏眉心:“本来只是想暂做一回县主的入幕之宾便罢了,可你偏要迫我用药,真是该罚。”

    他说完,并未急着扯她衣衫,只搬了张凳子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她药性发作了之后欲生欲死地来求自己。

    沈夷光单手被缚,拼命想要抽身,却无意加快了药性发作,转眼一股撩人热意向小腹汇聚,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让她几乎要失了神志,眼底沁出泪来。

    晏明洲正要起身,忽身子一软,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佛寺外传来奔雷般的马蹄声。

    谢弥这几日要忙的事的确不少,一边是北戎的骚动,一边是江谈去江南的事。

    江谈虽打的是修行宫的名号,其实去的健康和他的地盘接壤,那座城还曾被北戎占过,据说城内至今还有不少探子,由不得他不谨慎。

    他本是打算等沈夷光返程的时候再动手,谁知就这么一耽搁,竟给别人抢了先机。

    谢弥正在和林烟议事,谢勇匆匆步入:“小王爷,不好了!”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谢弥猛地一挑眉,谢勇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弥森白的牙尖微微一磨,好像要把谁剥皮拆骨一般。

    他骤然起身,把这几日的烦闷恼恨霎时都抛诸脑后,他并未多言,纵马便向城外追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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