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夷光想了想道:“所以我打算先进宫问问表姐,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主意倒是妥帖,沈景之点了点头,沈夷光又道:“咱们世家眼下虽要蛰息,不过哥你念了那么多年书,能文能武的,在家闲耗着倒也可惜”
她心头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不如你学祖父,广兴文教,开办学堂,收些徒弟啊,待你清名传世,宗室也奈何不得咱们了。咱们不求权不求利,简简单单教个书,皇上也拿不到什么把柄。”
这主意倒是极好,沈景之略有些诧异:“那依你看,我去哪传播文教合适?”
沈夷光往南方瞟了眼:“益州。”她微微一笑:“襄武王想必会很欢迎你的。”
被谢弥带走那么些天,她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最起码她了解到谢弥那边需要什么。
谢弥的封地在川蜀和江南一带,盐铁财物兵马这些是绝对不缺的,不过看他这个老大的文化程度就知道,他封地的文教有多不忍直视了。近年朝廷对益州在文教方面也多有封锁,益州那么富庶一块地,一年硬是出不了俩进士。
眼下是乱世,文教凋零,三年五年这样倒也罢了,可长此以往,谢弥很有可能面临无人才可用的尴尬境地——而沈家最不缺的除了钱,大概就是书籍人才了。
所谓政治投资,无非就是拿我有补你无,用我无换你有,以后谢弥还怎么在她跟前嚣张的起来~沈夷光颇为自己的眼光得意。
她出了个主意,沈景之转眼就有了章程,沉吟道:“你说的在理,只是我不好明目张胆的过去,不过咱们沈家旁支倒有几个才干出众,却在朝廷里混的不如意的”
他又跟沈夷光闲聊了几句,便起身筹办去了,沈夷光心情难得放晴,让见善帮着研墨铺纸,她打发屋里下人都退下,唇角含笑地画了一幅明媚灿烂的春来图。
她才堪堪勾勒出一些轮廓,背后突然有人‘嘿’了声。
她手腕一抖,生气地转过头:“进来也不打个招呼,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别啊,”谢弥伸了个懒腰,痞里痞气地笑:“你我更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了,进一下你房子算什么?”
沈夷光板起小脸转过头,不去看他。
谢弥双手一撑,直接坐在她作画的桌上,右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他眼底带了点探究,懒洋洋地问:“你让你哥派人去益州支教?”
沈夷光没想到他知道的这么快,心底一虚,很快又昂了昂下巴:“有什么问题吗?”
谢弥别有深意地笑:“没有,谢了。”他摸了摸下巴:“阳谋用的不错。”
沈夷光心思被他看穿,浑身不自在,略显僵硬地侧过脸。
也不只是政治投资的缘故,她希望有什么实际东西,能让她稍微辖制一下谢弥——而她送的这份谢礼,她相信谢弥无法拒绝。
她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谢弥这样的人,聪明,桀骜,强势,野性难驯,谢弥给她的感觉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不像是她当时倾慕江谈时的柔肠百结,而是第一次驯服小时候养的那只山猫时的新奇刺激。
不止是谢弥想要驯服她,她,也是做此想的。
她在跟他较劲,他也是。她又强迫自己转过头,带了点挑衅地看着他,递给他一支笔:“小王爷之前不是要学诗词作画吗?赶早不如赶巧,就今日如何?随便画点什么让我瞧瞧,我估摸一下你是什么水准。”
谢弥接过笔,在指尖转了转,见她满肚子坏水都写在脸上,他拿笔杆点了点下颔,挑眉笑了下。
沈夷光本来是想取笑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画画,她不由有点诧异——谢弥画画虽然谈不上什么技巧,但是好歹能看出来画的是什么,也算得上灵动。
她一时错愕交加,没过脑子就道:“你居然真的会画画?”她说完才发现自己暴露了,慌里慌张地用帕子掩住嘴巴。
“笨,”谢弥用笔杆敲了下她额头,得意道:“学绣花之前,先得学描样,都让你别整天自作聪明了。”
沈夷光:“”她居然忘了这一茬。
她不高兴地扭过脑袋,谢弥三两下就勾出了轮廓,是一只雪白的小猫翻着肚皮在草地打滚,这图样瞧着很是眼熟
沈夷光越瞧越不对劲:“你…这是…”
这是她中蛊那日…所穿亵裤上的图样…她脸上烧得厉害,谢弥这狗东西!
她气急败坏地按住谢弥的手:“你不准画了!”
谢弥没个正形地道:“不是你非要我画的吗?”
沈夷光探过身子就要抢他笔下画纸,两人打架的时候,她不留神碰翻了桌上一碗半温的甜羹,黏黏腻腻的,淌满了她的指缝,十分地不舒服。
谢弥讨人嫌得紧,高举着画纸跳上桌子,让她够不着。
见她倒霉,他还啧啧嘲笑:“瞧瞧,想算计人结果倒霉了吧。”
沈夷光气的想亲手拿板子把他打到屁股开花。
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忽然抬眸,水眸忽闪忽闪看着他:“小王爷”
谢弥被她盈盈眸子瞧的心底发酥,他笑脸一僵,狭长昳丽的眸子呆了呆,连回答都忘了。
她见他顿住,唇角不由翘了翘,伸出那只黏黏糊糊的手,软声道:“你把我的手弄脏了。”
她好像…在跟他撒娇?
谢弥感觉自己头发丝都麻了,手足无措地舔了舔唇:“你…”
沈夷光在心里疯狂嘲笑,黏糊糊的手指轻点他峻丽的下颔:“帮我弄干净呀?”
谢弥拼命深呼吸,狂跳的心脏终于平复了点,他长腿一迈就跳了下来,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右耳:“真让我帮你弄?”
沈夷光做作地颔首,白净纤细的手指递到他眼皮子底下,她唇角翘了翘,眼尾挑起,笑的像一只小狐狸。
谢弥捕捉到她眼底的得意,眯了眯眼,忽然攥住她的手腕,送到了自己唇边。
她手指蜷了蜷,尚未反应,他忽然轻咬了下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继而舌尖卷住她整根手指,慢慢地舔舐上面的甜汤。
他很仔细,就连指缝都没落下,舌尖扫过她手背微微鼓起的青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神情专注极了,却带着令人骚动的下流意味。
“主人,”他看向已经沈夷光,嘴角牵起,那股坏劲就从眉眼间流淌了出来
他牵起她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干净了。”
沈夷光蓦然回神,本欲发作,又不想显得自己太在意,面无表情地要抽回手。
谢弥却没有松开。
他稍稍用力,就把她一把拽到了自己怀里。
他弯了弯唇,笑的有点莫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手指摩挲着她的下颔:“这么想看我低头?”
沈夷光抬了抬下巴,毫不掩饰地挑衅:“那你会低头吗?”
“会不会低头”谢弥忽的嗤了声,稳操胜券:“乖乖,你做梦。”
无论对方是谁,他永远是得胜的那个。
沈夷光不高兴地眯起眼。
他好像笃定她会是先低头的那个。
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忒讨人嫌。
万年得了信,没多说什么,当即允了沈夷光进宫。
沈夷光往日出入宫廷都很随意,不过近来情势不同,她也学会了低调做人,先递了帖子,等宫里传信出来,她这才能入宫。
只是她才走入狭道,抬着小轿的宫人突然一顿,在外齐齐地跪了下来。
沈夷光心知遇上什么贵人了,忙下了轿子,正要欠身行礼,就见五公主带着宫人张扬跋扈地一路冲撞过来。
——身后还跟着萧霁月。
萧霁月近来过的还算风光,虽然江谈对她淡淡,不过萧家近来颇是出众,她也在东宫有了名分,和五公主也攀上了交情,再不是之前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儿了。
她看向沈夷光,不自觉挺直了脊背,步伐带着刻意的优雅,以及故意做出来的优越。
沈夷光眸光闪了闪,在五公主走过来之前,欠身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礼节:“公主万安。”
五公主气势汹汹过来,一拳却打在棉花上,她气恨地上下打量沈夷光几眼,在礼仪上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便冷笑了声:“你倒乖觉。”
没错,她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沈夷光直起身:“公主谬赞了。”
五公主道:“我准你起身了吗?”
她眉目戾气横生,显然是才被挑起的火气,沈夷光又瞧了眼萧霁月,随即笑了笑:“公主也没说不准啊。”
五公主嘴唇抽动了几下,彻底放弃和沈夷光斗嘴,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又回首看了眼萧霁月,抬了抬手:“霁月跟我说,你这回来建康,,全是太子之故,你是和太子一路同行而来的,说说看”
她冷笑了声:“你明明和太子退了婚,一副百般嫌弃宗室的样儿,如今又为何对太子勾三搭四,秽乱宫闱?!”
萧霁月脸色变了变,她本来觉着五公主脑子不大好用,又对沈夷光满心嫉恨,便拿她当个出头鸟,没想到五公主也不是傻子,直接把她给卖了!以后沈皇后若还能被放出来,责问此事,她就是首当其冲,五公主只要说一句受奸人挑唆,大可以把所有黑锅甩到她头上。
由于五公主的话和实情相差太远,沈夷光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事,慢慢地重复:“五公主在说我勾搭太子?”
五公主冷冷地道:“不然呢?六郎又不是缺女人,哪里至于对你舍生忘死的?退婚的是你,纠缠不放的也是你,谁知道你这贱婢想干什么?前几日北戎那个晏明洲也是一般护着你,我看你就是生性浮浪,非得让世间优秀男子都为你的裙下之臣!”
“既然公主这么说”沈夷光厌恶地皱了皱眉,轻飘飘抛来一句:“把太子请来对峙吧,顺道把晏明洲也一并请来,咱们好好说个明白。”
五公主和萧霁月表情一慌,她俩就是想让沈夷光跪下叩拜,再好好地戏谑轻辱一番,省得她永远那般高高在上的,哪家女子遇到这种侮辱不是忍气吞声的?没想到沈夷光脾气倒大,居然直接要把事闹大了!
晏明洲暂且不论,就江谈对沈夷光那个痴狂劲,他来会责罚谁,用头发丝都能想出来。
五公主胸脯起伏一时,慌乱恼怒地看了眼萧霁月,萧霁月冲她微微摇头,她这才镇定了几分,又连连冷笑:“好厉害的口齿,本宫差点被你唬住了,叫你的奸夫过来帮你吗?”
她阴恻恻地道:“本宫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区区县主,还敢顶嘴不成?还要叫太子和北戎将军来对质,你配吗?”她一抬手:“来人,掌嘴!”其实沈夷光方才要是低头认个错,她也未必敢动手,但她这性子就是受不得激的,闹到这个份儿上,她不做点什么,以后哪来的脸在宫里混?
她掷地有声地下令之后,就等着看沈夷光挨打,但是身后宫娥内侍左右互视了几眼,居然没有敢上前的。
有个宫婢轻劝道:“殿下,沈县主到底是大公主表妹,不如向上禀了再做定夺”
她话才说了一半,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五公主一巴掌:“贱婢,连你也敢顶撞本宫!”
五公主见底下人不敢动,一时气性更大了,挽起袖子来:“好好好,你们一个个地都翻了天了,那就本宫亲自教训教训你。”
萧霁月脸上还是那副娇憨天真的神情,袖笼里的双拳却微微收紧,眸光止不住地微亮起来。
她真的很想见到沈夷光这个最漂亮,最招摇,最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女,被人踩到脚下之后,是个什么模样。
五公主扬起手,就要给沈夷光甩一记狠的。
结果她手掌还在半空,人却听见了一声脆响,整张脸火辣辣得疼,挨打的居然是自己!
头顶传来万年大魔王恐怖的嗓音:“你还想教训谁?”
五公主在宫里怼天怼地,横行无忌,独独害怕万年,听到她的声音就忍不住轻颤起来——也不光是她如此,宫里的妃嫔小辈就没有不怕万年的,就连太子都敬她三分。
五公主这些年一直把万年皇姐当成终极目标,奈何她没有万年的脑子,犯到她手里,只能屡屡吃瘪。
她捂住被打的半张脸,张嘴分辨:“阿姊,我”
她才堪堪吐出几个字,另张脸就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万年冷笑道:“瞧你这熊样,你还敢教训谁?!”
五公主嘴唇一动,脸上又挨了第三记耳光,万年厉声道:“我训你就好生听着,有你插嘴的份儿?!”
她横扫了五公主身后的宫娥侍从一眼,冷冷道:“还不把你们家公主扶回去,好生歇着。”她又扫了眼萧霁月,连动手都不屑了:“滚。”
虽然姑母失势,不过万年实在是出众,昭德帝对万年的宠爱半点不减,甚至把凤印越级交到她手里,让她来打理后宫,可见对这个嫡女的看重了。
萧霁月身子一抖,慌忙退了。
转眼还颇为热闹的夹道一下子空空荡荡,万年拉了拉沈夷光的手:“走,去我宫里说。”
一入她现居的宫殿,万年便冷笑了声:“萧家越发不消停了,前日父皇才给萧德妃复了位,今儿萧霁月就敢挑唆老五那个蠢货找你的麻烦。”
她厌恶道:“都是六郎当年惯的。”
沈夷光拍了拍她的手:“无妨,阿姊,我心里有数。”她又忙问:“阿姊,姑母可还好?”
她实在想知道当年的旧事,如今她和谢弥关系暧昧不说,她已经不惜把整个沈家都押到了益州,她必须得搞清楚,沈家和谢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和沈景之一直牵挂姑母。
万年叹了口气:“有我照应着,六郎还算有点良心,倒也还能过得下去。”她遣退下人,左右瞧了瞧,压低声儿道:“我这次特地叫你来,还真有桩事拜托你。”
她眉头狠狠拧着:“母后一直有喘鸣之症。”
沈夷光面露错愕,万年比了个手势:“父皇和母后一向是面上情,六郎又是萧德妃所出,母后这些年一直小心着,喘鸣之症虽然不是大病,但若被有心人知道利用,也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沈夷光想到姑母这些年的不易,眼眶发酸,毫不犹疑地道:“阿姊让我做什么?”
万年神色欣慰:“幽禁母后的地方我进不去,不过丸药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算是建康行宫里的生脸,你假扮送餐饭的内侍进去,顺道把药给母后,约莫有半个时辰,你还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夷光细细听了,颔首应下。
万年郑重叮嘱:“不管是母后的病还是你进去的事儿,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表姐妹又商议了半日的细节,万年留她在宫里住了一宿,第二日早起便帮她装扮,让她混入了送餐饭的内侍队伍里。
有万年帮衬,全程都颇为顺利,沈夷光径直入了幽禁姑母的含元殿。
她正暗道侥幸,谁料长阶之上,竟传来道熟悉的声音:“衣食都交由你打点,日常起居绝不能苛待母后半分,听明白了吗?”
沈夷光捧着托盘的手指紧了紧,尽量不着痕迹地一抬眼,就见江谈站在台阶上,低声吩咐着什么。
他身姿如松,清俊挺拔依旧,不过面色却如淬了冰似的,漠然得紧。
沈夷光见他走过来,忙把腰又压了三寸——绝不能被他瞧见。
两人错身而过。
她一口气尚未吐出,身后人突然唤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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