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堇听到她的解释后,内心无一丝波澜,她是勉强自认苦头也好,跟学傅争论是有人暗算她也罢,对沈慕堇而言,都不会有什么妨碍。
因为没人能证明。
她不直接操纵灵气,就是为了“死无对证”。
以法则之力来控制灵气,除非有个同样身具法则的灵师在场,还得是地阶满盈境以上的实力,否则压根瞧不出来,她是怎么做的。
对上付明钰的道歉,她心安理得地颔首受了,顺便加了一句,“无事。”
简洁明了,与沈慕堇以往的风格如出一辙。
学傅见到犯错的人认错了,差点被伤到的人接受了道歉,便觉得这一页可以翻过去了。
于是,他挥了挥衣袖,“散了散了,继续练剑。”
“沈慕堇,你跟王素换个地方。”
学傅丢下一句指令,便施施然回到了讲台之上,继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王素,一级生,攻击灵师,玄阶三段。
但目前最要紧的是,他是林长楚负责的那一片区域里的。
在一旁看热闹的齐景玉,撞了撞身边叶致珽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怎么也掩不住,“这可真有意思,学傅可太会分配了。”
“你说,长楚会不会正在心里骂学傅啊。”
叶致珽微微转头看了齐景玉一眼。
他其实有时候也想不太明白,齐景玉明明生得一副风流样貌,也是他们几人之中最会说话、最善交际的人,有他在的地方就不必担心冷场。
但这个人仿佛眼盲心瞎一样,瞧不出暗涛之下翻涌的心烦意乱,到底因何而起。
他好似只知道看热闹,却不知道真正的热闹是什么。
林长楚指导的那个区域里离沈慕堇最近的人,中间也隔了三四个人。
剑掉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若不是分出过一部分注意力来观察着那边,林长楚怎么可能那么迅速地出剑、击落。
干脆利索得就好像在一旁潜伏觊觎猎物许久的猛兽,耐心捕捉到了那一瞬的出手时机,而后现身,杀招出,最终得到了他渴求已久的宝物。
齐景玉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林长楚会不耐烦学傅的这个决定呢?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齐景玉感觉叶致珽的眼神怪怪的,仿佛带着点嫌弃的意思在。
叶致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觉得,你跟长楚在某些地方还是比较相似的。”
比如一个眼瞎,自诩风流,却看不出少年暧昧心事。
一个心盲,自诩洒脱畅意,却别扭地不肯正视自己的所有异常。
“是吧,”齐景玉只当他是在夸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灿烂笑意,“我也觉得我跟楚哥在玉树临风、潇洒侠气这些地方还是极为相似的。”
“你能这样想,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叶致珽收回了打量林长楚动静的视线,意味深长地对齐景玉说道,“快干活去吧,专心做事,别鬼鬼祟祟地瞎看。”
“什么叫鬼鬼祟祟啊,”齐景玉一听这话可不干了,用手肘锤了叶致珽一下,“怎么能用这种词语形容我呢。”
“再说,我那叫瞎看吗,我是关心朋友。”
叶致珽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那待会你要是被长楚关心,我可不管你了。”
他特意咬重了“关心”二字,配上似笑非笑的语气,让齐景玉想起了林长楚出手的残暴程度。
他决定还是不挑战自己的耐受力了,为了八卦赔上健康无伤痛的身体,不值得。
齐景玉蔫了吧唧地回了一句,“行吧行吧,你说得对。”
这边,沈慕堇已经跟王素换了位置。
她本来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毕竟在哪里学不是学,谁教不是教呢。
但是走过来的这条路上,以及站定之后还始终追随着的目光,让她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她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沐浴在众多隐秘视线之中而产生的黏糊糊的感觉。
不是没有过处在众人目光聚集之处的情况,甚至于,她在凌虚宫时,时常就要面临十多个师弟师妹围在她周围等着听她传授法则的情形。
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地这种黏糊糊的视线,只让她想隔绝四周。
她忍不住想叹气,两年了,她已经忘记去寻找所谓的来祈安的理由了,也不打算回想她能在祈安感受到什么,
这两年的时光,好像就是毫无理由的存在,又流逝。
最开始的时候,面对一些场景,她还会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说话,为什么能笑得这么开怀,为什么要窃窃私语,为什么问一个人要灵息印记要推推搡搡的都不肯上前,以及——
为什么他好像从来都站不直,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散漫的模样,为什么他说两句话就能把周围人逗得哈哈大笑,为什么他在的地方永远是焦点,为什么无论在祈安的哪个角落好像都能听见他的名字,为什么会有女修红着脸站在他面前。
为什么要偷偷看他……
当疑问足够多,却又得不到解答时,疑问就会慢慢消失,倒也不是在日夜奔流之中寻找到了答案,只是习惯了这种不明白的状态。
只要习惯了疑问,疑问就不再是疑问。
沈慕堇再度举起了剑,标准的起手式,在热热闹闹的训练堂中,孤零零地挥着手中的长剑。
但这一次,她刻意压低了剑锋,是绝对标准的清虚剑术。
林长楚不像付明钰那样,会一直停留在一个人身边,言辞温柔地指正教导,他做助教,会时常在这个区域中动来动去,他看似不会认真地观看每个人的动作,但每个人的小错误都能被他捕捉到。
祈安论坛里常有人玩笑说,林长楚这是表面吊儿郎当,实际眼观八方,你以为可以偷懒,却不想林少给你虚晃一枪。
沈慕堇并不知道林长楚做助教的名声,当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改变她的节奏。
林长楚观察着他负责的这个区域里的几个人,纵然他自己内心别扭,但还是一个劲地告诉自己,他看几眼沈慕堇不是为了想看她,只是为了看看她动作有没有出错。
他瞧了好几眼,余光也一直注意着,发现除了动作稍微慢一点之外,她的招式可谓标准至极。
她其实更适合上去演示,林长楚心里突然蹦出了这个想法,她甚至比白仪瑢乃至叶致珽都更适合作为一个教学模板。
所以他实际上没什么可以纠正她的地方,只能干看着。
又三轮,沈慕堇再次感受到了胳膊的酸痛,原本第二轮还没结束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体力上的问题,但她既担心停下来在一众人里显得突兀,又担心自己被林长楚点名,梅开二度。
所以,她咬着牙没休息,又坚持着练完一轮。
额头已经冒了汗,脸颊泛红发热,但唇色却极白,额间几缕沾湿的碎发。
有点累,想就地躺下。
实话实说,她很少会有“体累”这种感受。
刚觉醒法则、性命垂危那段时间,她拼命地锤炼神识,感受到的是精神上的疼痛与疲倦,再往后撕裂凝聚身体,带给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折磨。
那时候是不累的。
在那段人生最黯淡无光的时刻,她在自己的身体上,根本感受不到除了“痛”之外的知觉。
最纯粹的痛。
她知道执剑而练是需要体力支撑的,她也听说过练剑练久了,肌肉会酸痛,会有举不起来胳膊的疲惫感。
但她还没有真的尝试过。
而现在她终于感受到了。
沈慕堇余光瞥见林长楚站在离她最远的那个人身边,与此同时,不少人也停下了练剑的动作,开始拍打胳膊,活动身体,她觉得是时候随大流了。
沈慕堇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中的剑,忽地一阵清风拂过,吹起了她脸侧的几缕发丝。
风微凉,驱散了练剑带来的闷热。
她扭头看向同时在指导两个对战之人的学傅,学傅专心致志地指挥着那两个人的动作,丝毫没在意这边的灵气波动。
沈慕堇了然,说明这种灵术是可以使用的。
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了这种想法之后,她又觉得有一丝丝好笑,若是别人在这种明令禁止不能使用灵术的课上用了这种基础灵术,她肯定就直接觉得是可以用的,但当这个“别人”换成了林长楚的名字,她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先看看学傅的动静,再判断到底能不能用。
她没想到,自己潜意识里林长楚竟然是这么一个离经叛道、肆意不羁的形象。
沈慕堇刚想也施一个清风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朗朗少年声,“楚哥,再来个呗,风大一点,别吹到我这里就又没了。”
林长楚闻言扭头看向咋咋呼呼的齐景玉,颇有些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上手打人。
上着课呢,能不能规矩一点,别这么出风头招人注意。
但林长楚还是压下了火气,用正常的语调,故作漫不经心,又隐隐掺杂几分矜贵温和的气息,回道,“你可以自己来一个。”
齐景玉听到这句话,又看着林长楚的姿态,感觉自己和林长楚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出了问题。
他本来已经预想到林长楚会用略高一点的音调,装作被打扰到的样子,同他嬉笑调侃几句,再扔一个效果大不少的清风术过来。
但,这走向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林长楚突然装模作样地摆世家公子的风姿,是要干嘛?
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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