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结束,灵舟继续出发。

    徐执事拖着还在流血的胳膊,一边服药,一边给沈家的几位找了厢房住。

    林长楚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房间。

    身后,齐景玉素来无忧无虑的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情,“我怎么感觉,楚哥情绪不太对啊……”

    叶致珽更是忧心忡忡,何止是不太对啊,他甚至都懒得在他们几个人面前隐藏那种冷沉寒厉的神情了。

    白仪瑢叹了口气,“让他自己呆一会吧。”

    静一静,说不定就想通了。

    夜色来袭。

    林长楚坐在床上,一只腿屈膝放在床沿处,另一只腿踩着地面。

    背靠着床头的木架子,低着头,手里把玩着复又洁白起来的玉瓶。

    他实打实地靠着身后的木头,丝毫没顾及痩劲后背上一道又一道的新伤。

    就连血色渗透衣服,都没让他露出半分神情波动来。

    双眸微阖,鸦羽般的黑睫投下一片阴影,也遮住了他幽深暗色眼眸中翻涌的渴求与占有。

    他抬手轻轻嗅了嗅玉瓶上的气味,看似温润光泽,实则气息冰冷。

    就像他一样。

    林长楚轻哂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手无力地垂下。

    他仰起了头,后脑勺靠在了木头上,就像过往许多个日夜一般。

    他抬头对着窗外的明月,轻轻闭上眼睛,让月光落在他脸上的每一个角落。

    仿佛这样,他就能拥有清寒皎月。

    后背的疼痛已经麻木,痛与痛某种意义上是可以置换的。

    一种疼痛如果足够痛,那么是可以掩藏住另一种疼痛的。

    突然,清凌声音自屋内响起——

    “你怎么不疗伤?”

    林长楚蓦地睁开了眼睛,如骤然苏醒的野兽一般,视线直直投向声源处。

    然后,他看见了他的月亮。

    就站在这个不算宽敞的房间中央,月光清辉透过窗户安静地落在她脚边。

    她还是穿着那般夺目张扬的红裙,真实地站在那里。

    真实得让他心悸。

    沈慕堇已经嗅到了空气中比方才还要浓郁的血腥味,她皱了皱眉,也顾不得深夜不敲门便出现在别人房间是件失礼的事情了。

    她走上前去,心中疑窦越滚越大,她虽然不主修炼药,但也不至于炼制出来的丹药药性如此之差吧……

    沈慕堇看向林长楚的脸,清凛月光映照下,显出几分不真实的错觉来,虚幻飘渺。

    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黑曜玉石般的眸子不退不让地与她对视着。

    沈慕堇心中又添了几分焦虑,她回去是不是真的应该再好好琢磨琢磨炼药之事了,该不会把人吃出毛病来了吧。

    怎么瞧着反应有些迟缓,这对剑修来说可不是好事。

    沈慕堇走到了他身边,试探地举起了手,在林长楚眼前挥了挥,迟疑地问道,“你、还好吗,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长楚隐在暗处的喉结动了动,他也伸出了手,用指尖碰了碰眼前白润赛雪的手掌心。

    触感温热,有一丝丝凉意,是真实存在的。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脚放到了地上,低着头,整个身体都在颤动,一下一下似乎要咯出血来。

    沈慕堇慌了神,弯下腰去想要拍背抚平他,但瞬间意识到他背上横纵交错的伤口还未结痂,还在流血。

    甚至,用血肉模糊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于是她选择了稳妥一点的法则治疗,先瞧瞧有没有内伤,止咳这件事就交给他自己吧。

    她白日粗粗用法则扫过众人一圈,林长楚这边更是不会放过。

    她当时觉得他伤势不轻,但也并未到迟一刻就难以挽回的地步。

    所以她选择了追杀那只九尾白狐。

    可现在亲眼见到他如此难受,闻到空气中让人难忍的血腥气,沈慕堇竟有些后悔了。

    仍在坚实跳动着的心脏,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血线锢困起来,越缩越紧。

    疼得都被挤出了酸水。

    又涩又苦。

    她该先留下仔细瞧瞧的,哪怕用初学的治愈法则缓和一下他的情况都行。

    林长楚终于止住了咳嗽,沈慕堇也大体知道了他体内的情况。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

    林长楚看着她的眼睛,心像打了个旋儿一样落到了实地,“你先说。”

    “你伤势不算太好,我先帮你疗伤,”沈慕堇语气含着淡淡的关心,“我方才嗅到有血腥气,所以没打招呼就进来了,如有失礼之处,林公子见谅。”

    林长楚轻轻摇了摇头,“是我该说声谢谢。”

    谢谢你,愿意出现在我面前。

    沈慕堇瞥见他手里握着的玉瓶,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她炼制的无效丹药。

    看他的样子,竟还甚是珍重地对待这丹药,她心里更不好受了。

    等处理完手头上事情回凌虚宫以后,她必然日日都研读修习丹药之道,再不仗着法则之力速成了。

    沈慕堇这样想着,便伸手捏住了玉瓶,想从林长楚手里拿出来。

    初时有个阻力,但很快就消失了。

    林长楚放弃抵抗放弃得很快,圈守自己的领地是本能,但当入侵者成了沈慕堇时,他丝毫反抗之意都没有了。

    她想收回去,就收回去吧。

    她想做什么都好。

    拿到手里,沈慕堇发现了细微的不对劲之处,她果断验证了一下——

    “小四没跟你说用量吗?”

    怎么只服用了一颗,只用一颗能恢复到这程度,她都忍不住想夸夸自己了。

    “他说了,”林长楚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忽地感觉到体内有股温凉舒适的灵力游走,“我想着伤势不要紧,便想留着它。”

    沈慕堇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她狐疑地扫了眼林长楚身上的各种配饰,瞧着也不是节俭的人啊。

    沉吟片刻,她还是换了种说法,“用量用对了才有效果,否则也是浪费。”

    “你若是缺丹药的话,沈家倒是有几位不错的丹修。”

    林长楚抿了抿唇,他不缺丹药,林家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亏着他呢。

    他只是缺沈慕堇亲手炼制的丹药而已。

    许是此时动作亲密、气氛柔情,林长楚仰起头,大着胆子说道,“听说这瓶丹药是你炼的,我觉得极为好用,你能不能……”

    也给我亲手炼丹一次。

    沈慕堇对上他的视线,眼中少见地露出欢喜情绪来,“你也觉得这个春生丹好用。”

    她真不亏是天道挚友,做什么事情都如此有天赋。

    哪怕只会炼制一种丹药,也能做到极致。

    “我现在只会这一种,”沈慕堇实话实说,“上一次炼的应该都分了,你若是想要,等去了凌虚宫,我再给你炼一炉。”

    “或者你有其它需要的丹药吗,我可以现学。”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学起来很快的,小四这一瓶就是我第一次炼的春生丹。”

    虽然,统共也就炼过三炉。

    巨大的欢愉如声势浩大的浪潮一般淹没了林长楚。

    三年空白的等待,与日积月累的渴望,层层叠加。

    他从最开始想与她日升月落一同练剑、无话不说,到后来只期盼她能给他一个回信。

    再到现在,只要明月愿意倾落一片月色在他手上,他就心满意足了。

    而此时,他的明月主动给他更多,不止一片月色。

    林长楚觉得自己心尖都在发颤,他咬了咬舌尖,克制住疯狂滋长的更多欲念,“我都行,我不挑的。”

    少年声线平稳清濯,极为好听。

    “好,你日后若是想要别的了,就跟我说。”

    ——我提前学。

    “有句话,你要是不想听就当耳旁风,”沈慕堇默了一瞬,语气轻了不少,“你战斗有些拼命,太逞强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她差不多能倒推出一些情况来,比起他受伤来,她倒是更为担心他的对战习惯。

    颇有几分不顾忌身体的激进打法。

    她垂眸看着林长楚的眼睛,“剑修虽说能忍痛吃苦,但好似也没有这么主动吃的。”

    林长楚眨了一下眼,嘴角扬起朝气风发的笑,“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只要能看见你,就再不会主动寻找别的痛苦来压抑自己了。

    沈慕堇倒没想到林长楚如此听劝,也不知道他是只嘴上应着,还是真的会改。

    察觉到他体内灵力运转舒缓了不少,已经在主动恢复体内某些破碎之处。

    肩膀上可见白骨的大洞已经长出了新肉。

    背上也不再血流如注,只剩下狰狞的一道道伤口。

    沈慕堇收回了法则,克制住自己想要抚摸他受伤肩膀的冲动。

    不可以这样唐突的,她与他还只是同窗关系,不能做过于亲密的动作。

    她捻了捻指尖,询问道,“你背上的伤口是需要我帮你加速愈合,还是等着自动恢复?”

    灵师,特别是剑修刀修,对疗伤之事很有讲究。

    战斗过后,在祛除魔气、妖气,恢复被捅穿的部分、修复体内或错位或破碎的内脏血管之后,他们对还翻着血肉、撒把盐上去仍会疼得嗷嗷叫、但并不影响正常行动的伤口,多数情况下,会选择——

    置之不理。

    在一遍又一遍吸收灵气、周转灵力的过程中,让伤口自己愈合。

    美其名曰“在伤口中锻体”。

    沈慕堇不太确定,林长楚属不属于这类“锻体”派。

    林长楚轻轻咳了一声,有几分病弱之态,“你能帮我治一下吗?”

    没等沈慕堇回答,门口传来声音——

    “林长楚,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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