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江菲菲没想到林轩会跑那么快, 眨眼间的功夫就冲进了电梯。
走道上人那么多，等她挤过去的时候，电梯早就下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一部, 她一路心急如焚地下了电梯, 出来后却到处都找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在大厅里找了会儿，不敢再耽搁又跑到外面门口去找。
正有些六神无主的时候, 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停车场那边似乎围了些人，她连忙跑过去，果然看见林轩站在一部黑色的小轿车旁边, 面前站着个约莫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眼睁睁看着中年男人朝他扬起了拳头，而林轩却一脸恍惚地看向另外一边，别说反击了, 他连丝毫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她想也不想冲了过去, 赶在那□□头落下之前挡在了林轩面前。
“发生什么事了？”
蔡志铭堪堪收回手, 扫了眼面前个子娇小的年轻女孩, 随即指了指比她高出一个多头来的林轩，“这你朋友是吧？你自己问问他自己？”
江菲菲转过头, “林轩？”
谁知平常对她的一举一动一向很敏感的男人，此刻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似的，眼睛依然直直地看着面前的黑色轿车。
江菲菲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却一眼对上了蔡念晴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神。
怎么又是她？
她愣了一下, 然后突然想起来了。
面前这个女孩他们上次去山上那家浮生饭店吃饭的时候就见过, 当时因为停车的事情差点和他们吵起来，记得当时这妹子她还曾骂他们是乡巴佬。
对上她的目光，蔡念晴也是一怔。
视线狐疑地在江菲菲和林轩的身上回荡了一下，然后她眉头倏地皱紧, 似乎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他们。
旧怨新仇叠加在一起，蔡念晴瞪大眼睛，望向两人的目光满是厌恶，“我说你们两个乡巴佬脑子是不是有病啊？哪哪儿都能碰到你们？要是有病就赶紧送去精神病院，别乱跑出来到处祸害人？”
原本还担心林轩闯了祸的江菲菲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跟人家道歉的准备，结果听她这一说，瞬间就来气了，“什么有病没病，你这人讲话怎么这么难听？”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蔡念晴不甘示弱道，“刚才踩我脚的事还没和你们算账呢？”
说着扫了她一眼，“就这素质，也敢跑这里来吃饭？”
“呵。”江菲菲愣了一下，怒极反笑，“长这么大，今天算是长相识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飞扬跋扈不依不饶的人。正人先正己，说别人之前请问你自己的素质又好到哪里去了？年纪轻轻满嘴都是刻薄话，也不知道这么低的素质是哪所学校教出来的？”
“你——”蔡念晴气得眼睛一瞪，就要推门下车。
一旁黄亚蓉连忙拉住她，“念晴。”
蔡念晴愤愤道，“妈，上次在山上也是这两个人。简直莫名其妙。今天要这么算了还以为我们多好欺负呢？”
听了她的话，黄亚蓉眸光一闪，“你们之前就见过？”
紧了紧她的手，“什么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过？在那里见的？”
她的声音有些大，蔡念晴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愣了一下才和她说了停车场的事儿，说完后抬手朝林轩的方向一指，声音尽是掩饰不住的鄙夷。
“你说他们是不是有毛病？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我看这个男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你看他的眼神……好像没有焦距一样，特别怪异。啧啧啧，这种人居然还敢放他到处乱跑，他家里人的心可真够大的。”
被她这么挤兑，江菲菲胸口的火气一下子蹿上来了，将林轩往自己身后一拉，冷声道，“说别人有病，我看你才病得不清。小小年纪跟条狗似的，见人就吠，逮到人咬着不放，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你以为你是谁？公主还是仙女？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她说话语速飞快，压根儿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听完她的话，蔡念晴气得整张脸都红了。
“你——”
她是家里老幺，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掌心里，就算是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对她也十分客气疼爱，从来都只有她对别人发脾气，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
偏偏江菲菲丝毫不怕她，她双手环胸，不屑地撇了撇嘴，“原来城里人就这素质啊，倒是让我们这些乡巴佬开眼了。笑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村里哪家的小泼妇呢？”
“你再说……”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
黄亚蓉一把拉住她，比起两人的争执，外面林轩的眼神让她感觉感到更加烦闷，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恨不得马上离开，避开那两束让她如坐针毡的视线。
“妈，人家都骂你女儿是狗了……”蔡念晴又气又委屈，拉着母亲的手臂摇了摇，“你快让爸……”
“有完没完？”
黄亚蓉烦躁地打断了她，“狗咬人，你还能咬回去吗？”
“你说谁是狗呢？”江菲菲冷笑一声，“怪不得能教出这样刁蛮泼辣的女儿，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你——”
蔡念晴咬了咬牙，推开车门就要下去找她理论。
“念晴你给我回来。”
这时，一旁的蔡志铭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低吼了声，“都别吵了！”
原本还以为她是过来解决事情的，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僵。
不过自家女儿的性子他心里也十分有数，扫了蔡念晴一眼，他语气微沉，“再不上车，手机别买了。”
“爸……”蔡念晴不忿地叫了一声，“明明是他们……”
“再多说一个字，连下个月生活费一起扣。”
听见父亲带着警告的声音，蔡念晴跺了下脚，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暗自瞪了眼还呆呆往车里看的林轩，骂了声“白痴”强忍着坐回了车上。
眼见车门就要关上，林轩脸上掠过一丝焦躁，情急之下手往前一探，一只手直直挡在了车门中间。
“你有病啊。”车里的蔡念晴吓得尖叫了一声。
车外的江菲菲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住他，“林轩你赶紧松开。”
林轩的手死死拉住车门，眼睛也紧紧落在车内的黄亚蓉身上。
“林轩你快放手，这样手会被夹住的。”
“很疼的，你放手啊。”
然而无论江菲菲怎么说，林轩依然牢牢把住车门，说什么也不让蔡念晴关上。
“林轩，林轩。”
江菲菲抱着他的腰腹，几乎用尽吃奶的力气想要把他拉开。
她又疑惑又着急，不知道林轩晚上为什么会这么反常？总不至于就因为刚才这女孩的那些话就追着人家不放吧，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与此同时，车里的蔡念晴也用力掰开林轩那只扣着车门的手，可惜任凭两个女孩怎么用力，林轩的手始终跟焊在了车门上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
他双目涨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坐在蔡念晴身旁的黄亚蓉，犟地像头牛。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朝这边指指点点，也有好事者拿起手机拍起了小视频。
蔡志铭无奈摇了下头，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然而刚摁下一个号码，车后座的黄亚蓉却突然动了。
她用力拉开车门，高跟鞋绕过车尾，寒着张脸朝这边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望着她渐渐走近的身影，林轩怔了一下，还不及反应，下一秒，一个重重的巴掌突然甩在了他脸上。
“啪！”
黄亚蓉抬手指着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畜生，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跟你回去。”
恨恨瞪向他，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仇人，语气充满了憎恨，“你这个丢人现眼的怪胎！早知道当初生你的时候就应该掐死你，真不知道你这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智障怎么会活这么久？给你活着就是浪费粮食，为什么当初不替你爸爸死？”
空气忽然一片静默，明明周围还是嘈杂的，然而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销声匿迹了一般。
一旁的江菲菲终于从愕然的状态中反应过来，也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望着男人脸上的巴掌印，江菲菲疼得心都快碎了。
她知道林轩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改嫁了，之后十几年都音讯全无连他俩结婚的时候都没有出现。
却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儿碰上，还是这样一种方式。
将林轩挡在身后，江菲菲愤慨地看向黄亚蓉，“你怎么能打他？”
听见她的话，黄亚蓉原本欲转身的脚步一顿。
将她自上而下扫了一眼，随即了然道，“看来你就是林剑萍给他娶的老婆了。”
厌恶地扫了眼她身后的林轩，黄亚蓉嘲弄一笑，“你嫁给他难道不知道他有病，你怎么和他沟通？除了像个疯子一样乱吼乱叫，他还会什么。”
顿了顿，她眼中嘲意更甚，“林剑萍拿了不少礼金吧。”
望着那张高高在上的脸，江菲菲张了张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从前一直很羡慕那些有妈妈的人，就算偶尔看到一些关于母亲虐待孩子的新闻，也觉得那些人肯定是有心理疾病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
但是今天，她在黄亚蓉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意。
都说母不嫌子丑，面前这个看似气质高雅的女人算是刷新了她的三观。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母亲，会用这样恶毒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孩子。
视线扫过一旁神情还有些惊愕的蔡念晴，她摇了摇头，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自己生的儿子不负责，反而比外人还要轻贱他，糟蹋他……”
她咬了下下唇，“有这样一个母亲，我真替林轩感到悲哀。”
“悲哀？”
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下一秒，黄亚蓉仿佛被踩到痛处似的，瞪着她，愤恨地咬了咬牙，“你懂什么？”
她抬手指向林轩，声音拔高而尖锐。
“你以为我愿意生下他，他爸死了，这个傻子就丢给我一个管。六岁了，人家孩子早就正常上学了，他连妈妈都不会叫，一天只知道摆弄那堆破车轮，别人跟他说话他就啊啊乱叫……”
顿了顿，她的手微微颤抖，“大家都说我生了个傻子，说我是傻子他妈，天天被人嘲笑，被人指指点点……背后各种难听的话，我一个人带着他，天天还要被他大伯一家冷嘲热讽……那种生活……试问谁受得了……要不是这怪胎今天缠着我，我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他……”
身侧男人依然一脸懵懂地望向不远处的母亲，江菲菲胸口疼得快喘不过气来，她踮起脚尖有些手忙脚乱地捂住林轩的耳朵。
“别听，不要听她乱说……”
江菲菲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黄亚蓉的话，但是她一定能感觉到母亲对他那种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反感。
那是和他血脉相连的母亲啊……
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江菲菲瞪向不远处面目扭曲的女人，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当母亲。”
如同听见什么好笑的话，黄亚蓉哂笑了一声，“如果能重来，我也不会生他。”
她说着若有似无扫了眼江菲菲平坦的肚子，“但愿这种病不会遗传。”
“呵。”江菲菲怒极反笑，“那您应该先去检查自己有没有病？”
黄亚蓉被她说得脸色一变。
车里的蔡念晴气得又想冲下来，“你敢说我妈？”
递了个阻止的眼神给女儿，黄亚蓉定了定神色，冲江菲菲笑道，“但愿以后你也能受得了他。”
“不用您担心。”江菲菲拉住林轩的手，轻巧一笑，“我们会过得很好。”
黄亚蓉扯了下嘴角，再也没说什么，挺直了腰板朝车子另外一侧走去。
而林轩仿佛被刚才她的话震慑住了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看着她坐上了车，也没有任何反应。
旁边的蔡志铭看了眼面前的小夫妻，深深叹了口气，转身朝驾驶座走去。
“还不关门？”
母亲的声音提醒了还怔愕望着林轩的蔡念晴，她讷讷哦了一声连忙拉上了车门。
眼见黑色小车缓缓启动，林轩脚步动了一下，却被身边的江菲菲死死抱住。
她的眼眶有些红，用力抱住如小兽般躁动不安的男人，嘴里不住说着，“林轩，你还有我，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车子很快驶离停车场，向着夜幕下的主干道飞快驶去。
夜色像一张沉默的脸，将人间百态尽收眼底。
昏黄的记忆和黯淡的现实交叠，夜下的黑色轿车渐渐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在霓虹的光芒中消失在车流里……
旁边围观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散去了。
地上只剩一长一短两道身影。
终于，林轩安静了下来。
他呆愣地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眼神一片空洞。
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木偶一样，看得江菲菲心里一酸。
抬手轻拂过他通红的脸颊，她只觉得心疼到了极点，“还疼吗？”
林轩没说话，目光木然地落向远方。
江菲菲忍着热泪挽住他的手臂，语气越发轻柔，“老公，我们回家吧。”
……
回去打了车，一路无话。
到家后，林轩的情绪仿佛渐渐稳定了下来。
只除了她拿冰块给他敷脸的时候皱了皱眉，其他一切如常。
夜早就深了，两人各自洗漱上床。
折腾了一晚，江菲菲累得不行，一开始还安抚地拍着林轩后背，后面就靠在他怀里很快睡了过去。
半夜口渴醒来，身侧却不见了男人的踪影。
身侧略显温凉的被褥，提示她他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
“林轩？”
屋里黑漆漆的一片，江菲菲揉着眼睛推开房门，在老宅里找了一圈，最后才在二楼书房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屋里的灯不是很亮，微弱的光芒笼罩在男人清隽瘦长的身上，在地上拖曳出一道朦胧的阴影，衬着月色深沉，有种莫名的萧瑟。
林轩坐在书桌前，正埋首写着什么。
外面天还是黑的，一阵阵虫鸣声从旷野里传来，初秋的夜已经带了些凉意，江菲菲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朝伏案在桌前的男人走去。
才发现原来他在画画。
这么久以来，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林轩画的画。
她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
一格一格漫画似的图充斥了整个白色的纸张页面。
图里的主角，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年轻女人，都是平时日常相处的点滴。
从图上看得出来，尽管在同一个页面上，但是两人始终隔了些距离，男孩偷偷望向女人，但是女人从不看男孩。
最后一幅，是女人坐上了一部轿车，而小男孩追在车子的后面……
栩栩如生的一幕，仿佛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一样。
也许他不会表达，但是这么多年，他始终记得当初母亲离开的场景，就像今天一样。
他脸上的手印早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了，然而江菲菲还是感到一阵心痛。
看着坐在桌前对着那幅图发呆了很久的男人，她眼眶一热，从背后抚着他的头揽入自己怀中。
“没关系的，林轩，我也没有妈妈，以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我们彼此都不孤单……”
林轩呆愣愣地靠着她，原本澄澈的眼睛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似的，虚无地望向夜空中的某一处。
她喉头有些堵，顿了顿，拉着他的手覆在她平坦的肚子上，“等以后我们有宝宝了，到时候我们好好疼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温柔的话语终于将他自苍茫的夜色里拉回，散发着女性馨香的怀抱轻轻抚平了他内心的孤寂和空荡。
他轻轻动了一下，抬手牢牢抱住她纤细的腰肢，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俯首在她的怀里。
过了会儿，江菲菲感觉胸前一片湿意，她心口一片钝疼，轻轻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
“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不要你的……”
寂静的夜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个同样孤苦的人，紧紧相依，互相取暖……
江菲菲抱着男人仰起头忍住眼中的热意，头顶的白炽灯下萦绕着一群飞蛾，灯光就是它们的希望。
她突然想起以前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名言，说生命就是破土而出的树苗，越是生长在艰苦的环境里，越能凸显它的顽强。
她相信，所有的磨难都是生活给予他们的历练。
而这一切，终将让他们蜕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
她低头在他发间轻轻落下一吻，眼神一片坚定。
林轩，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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