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飞飞穿上黑色风衣,涂上深黑眼线和深棕色的唇膏,戴上一副平光眼镜,果然显得比实际年纪大了几岁。她临出门前,想了一想,又带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和刚从爸爸那里拿的房产证——在北京三环以内拥有一处自己名下无贷款的三居室,也许可以间接证明自己不是那种连两千块订金都骗的人了吧?
她提前半小时到现场,把这一切当成一场话剧,深深深呼吸,然后微笑着等待。
二十分钟后,一个身穿黄色衣服的女人出现在门口。白飞飞打量了一下,她情绪兴奋,鼻尖微微有一点发红,又明显不是经常出入星巴克这种场所的女人,那么,就是“清新”了。
出乎白飞飞的意料,“清新”真的很年轻,但是白飞飞明显地更出乎对方的意料,以至于她不断地问:“真的是你吗?你说你已经三十一岁了……”
白飞飞低下头,装作诚恳地说:“清新啊,你真是会说话啊,我自己都觉得老公有外遇期间老得不像话了呢。”
就是这句“老公有外遇”救了她,“清新”完全忘记了心内的一点点疑惑,又开始诉苦抱怨,自己如何如何的十全十美,不慕富贵坚拒其他追求者下嫁给他,而他当初也是承诺永远对自己好,结果他现在铁了心地不回头,孩子都不顾,离婚对孩子得有多大的阴影啊?他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可心疼孩子呢。声泪俱下,每个故事其实都差不多,只有当事人额外地以为蹊跷奇趣。
白飞飞凝神听了一个半小时,又走神地听了一个小时,然后打断说:“你想要老公回到你身边吗?”
“清新”的诉苦戛然而止,她真的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想要老公回来吗?当然想啊,但是怎么样才可以呢?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觉得自己想不出来。
白飞飞咳了一声,对自己说了一句:“富贵险中求。”然后就说:“清新,我有一个美女同学,是戏剧学院毕业的,人非常的漂亮,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让她帮你勾引你的老公,拆散他和小三,他也许就会回家跟你在一起了。我有个邻居就托我做过这个,我的同学还真把他弄得回归了家庭,现在他们两口子还生了一个小孩,才一个多月,非常可爱。这男人在老婆怀孕期间都没有出去偷嘴哦,他学乖了,知道还是原配的老婆好。你可以考虑考虑,就可惜我老公认识这个美女同学,我没法让她来帮我,我老公会察觉的。”
“清新”完全愣住了,白飞飞知道对方现在需要的不是推销,而是平静,她默然地陪她坐着,不发一言。
片刻后,“清新”犹豫地问:“多少钱呢?而且,你们不会把我老公怎么样吧?”
白飞飞笑了:“一共一万块,你先交两千块钱定金,然后把你的结婚证拿给我看,我确认你们是合法夫妻关系才能帮你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打动了“清新”,她毫不犹豫地说:“好,我现在就可以回去拿证件和钱,你等着我。”
这是一个轻信的女人,也许婚姻的失败也部分地源于这个,白飞飞没有时间对该角色做心理分析,她笑容满面地点头,目送“清新”远去。
白飞飞打了电话给朱颜,大概地说了情况,朱颜哈哈大笑,说:“我现在马上去办个证件,我早就想去办了,哪怕她跑了不再回来这一单业务做不成,以后也总还用得上。人家制作也要时间呀。”
白飞飞也很高兴,说:“你再办个学位证吧,别的学校的,别丢我们学校的人。”朱颜领命而去。
“清新”竟然没有让白飞飞失望,她在一个半小时后回来了,带着两千块钱和结婚证,户口本以及一家三口的合影。
结婚证上的两个人叫张康跟林可,两个人笑容满面,两张脸依偎在一起,没有化妆的脸上满是欣喜激动,微微有一点粉红。
白飞飞手袋里就有一款胭脂叫心跳时刻蜜粉,能伪造出心跳加快时风情万种的羞涩红晕,而结婚证上的这对男女,是完全发自内心的真实。这样的爱情,也会过去。
白飞飞默然片刻,细看对面的林可,她比起照片上瘦了些,眉毛经过了修整,也涂上了适合自己颜色的唇膏,但是,就是不再是从前那个完全素颜的幸福小女人。
林可敏感地读懂了白飞飞的眼光,她抿一抿嘴,眼眶一热,什么也没有说。
白飞飞也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说什么都劝慰不了,她只希望张康会为之付出一点代价,而自己和朱颜可以赚入一点小钱。
很快地,两个女人就互验了证件,林可把自己丈夫的公司名称和地址写了下来,白飞飞郑重地记在本子上,康可公司,他们两夫妻的名字合写,又约定好晚上就回去发简历,务必尽快勾引成功。
林可付了两千块的订金,悠悠地说:“真是没办法,原配的仇,只能由小四来报。”白飞飞诧异地发现憔悴落寞如她,也有豁达的片刻。
回到家,朱颜在镜前正梳头,白飞飞把一千块放到了她的面前。
朱颜欣喜若狂地抱住白飞飞,白飞飞一边推开一边把写着张康公司名称的本子打开来给朱颜看,朱颜立刻开启电脑,以某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生“朱咪咪”的身份杜撰了一份简历,要求应聘到该公司做行政前台,随简历附上一张艳丽的照片,巧笑倩兮。小公司嘛,估计简历有机会直接被张康看到。细心如她,留的是新买的手机号码,“工作”专用,以免将来受干扰。
第二天中午,朱颜的“工作”手机已经响起:“喂?”
对方是一个沉稳的男声,还带着点欣喜:“是朱咪咪小姐吗?我是康可公司的总经理,我叫张康,刚看到你的简历,想约你来面试,请问你明天上午十一点方便吗?”
朱咪咪刚要答应,转念想起证件还没有拿到,忙转口说:“张经理你好,我今天有点感冒,估计要下周一才能来面试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对你们公司是很向往的,请给我一个推迟面试的机会。”
张康满口答应:“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了,朱小姐你好好休息……你是外地来北京的吧?我也是,一个人在北京生病了挺不容易的,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打我这个电话。”——这样温柔会讲话,当年也是这样吸引了林可吧,嫁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然后,要雇佣更年轻美丽的女子来报复他。在旁偷听的白飞飞一声叹息,朱颜则满心欢喜,她知道,张康不见得是个滥好人,如此体贴地对她想必还是因为自己简历上的照片打动了他。
林可不断打白飞飞的电话,原来她是那样地急不可待,要让丈夫出丑失望,要报复自己所受到的伤害。白飞飞耐心地解释了为什么“朱咪咪”还没有去面试的原因,又安慰了林可,挂上电话后,却有些出神。
背信弃义当然不好,但是穷追猛打一定要看配偶笑话,也许也是对婚姻的伤害吧?不过,自己不是她,没有亲身体会过,实在没有资格置评她。宽容是一种美德,勇敢放弃是一种智慧,做到以上两者都比较漂亮清高,但是都不是必须要做到的,原配也有权死缠烂打同归于尽。
白飞飞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陪她聊天。
前任白太太是一名中学教师,住在单位宿舍老楼里,每天与郁郁葱葱的树木以及朗朗书声为伴。她的声线低沉,却不再哀怨,只淡淡地说:“买了许多月季,花谢了后倒还肯再开,蛮热闹的,各种颜色都有一些。”
白飞飞直接问:“妈妈,你会原谅爸爸吗?”
前任白太太沉默许久,然后说:“几年前他申请从天津调去北京总部时我就知道刘橙的存在,也想着可能会有今天。我也很多次地问过自己,如果当时我从学校辞职跟了他去北京陪着他,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我没有后悔。如果我失去工作失去养活自己的能力,只为了换一个早已经变心的人勉强留在我身边,那太不值得了。何况,我又怎么留得住他?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他也不要后悔。离婚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在钱财上刻薄我,还承诺以后每个月付给我三千块钱生活补贴,我呢,也还拥有着自己所喜欢的教师工作。在你们年轻人看来,我们已经老了,但其实人生还长,慢慢过着慢慢看吧。我现在已经不再怪他了,但是你的意思是问我有没有可能再接纳他吧?我觉得不必了。”
白飞飞对母亲肃然起敬,这也许是最佳姿态。
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似母亲,尤其是客户林可,她的电话理应受到更殷勤地回复和安慰。白飞飞暗下决心,要做一个好听众好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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