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荣躲在他身后,忽然体会到了一回做一个柔弱的普通凡间女子的快乐,然后轻轻“哦”了一声,打算在他面前尝试做个废物。

    她看着他检查了两具尸体,正仔细的辨认他们的面孔,问:“能看出来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许煜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猜到了个七八分。”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又看了一眼这满地的死尸,起身时神情有些复杂,郗荣见他表情不对,问他:“怎么了?”

    许煜犹豫了一下,问她:“你可会觉得,我太过残忍了?”

    二人相处时日实在太短,对彼此的了解也太过浅显,今日事发突然,他对此毫无准备。

    郗荣见他如此,突然想到了从前自己面对灵宿时的心境。

    后来她才想明白,其实有时候并不是因为怕别人不喜自己的某种行径,而是自己本身便认为自己做的一些事是错的,是会被介意的,也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厌恶自己。

    她曾有过与他一样的处境,所以能轻易的看透他的心思。如今他们二人虽已算是互通情谊,可毕竟认识的时间太短,正式认识的第二天便摊上了这件事,许煜担心她会因为这件事不喜欢他。

    天底下有姑娘喜欢杀伐果断的大英雄,也有姑娘喜欢一世安稳的。

    他不知道郗荣喜欢哪样的。

    郗荣走到他跟前,手搭上他的小臂,将他拉到河边,道:“你生在将门家,境遇如此,就算不喜杀生,也无法与命运相抗。人活一世,身不由己的人和事多如牛毛,可既然要在人世活下去,总要牺牲些什么的,”她拉着他蹲下来,将河水撩到他的手上,“碰了脏东西的手要好好洗,只是擦擦怎么能行。”

    许煜大概是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些话,愣着木讷的被她牵着,看她仔细的将左手洗完,又伸出手来问他讨要另一只,他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才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行。”郗荣痛快的将这活让给了他。

    他低着头仔细洗着,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扬起。郗荣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便又扯了个话题,“你手上的茧子还挺厚实,平日里练剑一定很辛苦吧。”

    许煜道:“辛苦倒是算不上,不过常年待在沙场,剑不离手,慢慢就有了。”

    郗荣点了点头。她从前也是这样,时刻绷着一根弦,剑离了手都会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些年没有那么多事情值得她拔剑,修炼也有些懈怠,开始淡化的手茧的痕迹也让她刻意隐去了。

    他在她左边,角度刚好将那疤痕看的清楚。这道疤虽然看上去已经过去了有些年岁,但依稀还能让她猜到当时的情景。刀是由下往上划得,下深上浅,再稍往右边来一寸,许煜的左眼怕是就要保不住。郗荣盯着他俊俏的侧脸,觉得那条一寸长的刀疤虽然不会妨碍他的好看,可还是多少有些碍眼。

    许煜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左手轻轻地在那条疤痕上抹了一下,“你在看这个?”

    郗荣点了点头,“怎么伤的?”

    “轻敌了,”他轻飘飘的说出这话,好似这伤没让他太记在心上,“丑吗?若是你觉得不喜欢,那我便涂些药将它去了。”

    郗荣摇了摇头,不自觉抬起手在那疤痕上碰了一下。

    她的手还占着水珠,冰冰凉凉的,许煜倒是没躲,只是表情愣住了——郗荣忽然想到昨晚,她向他靠近的时候,他也是这般。

    局促。

    她心里偷笑了一下,有点可爱。

    “不丑,不过既然可以将它去掉,为何还要留着?”她朝他狡黠的笑了笑,“难不成是许将军觉得自己这脸长得太过白净,想留下这条疤增添点男子气概?”

    许煜被她逗笑了,“我一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何须用这种东西来增添什么气概,”他转头看了一眼这遍地死尸,又往河的对岸眺望了几眼,似是在回忆些过往。他起身朝她伸手,“这地方不干净了,我们另寻个去处。”

    郗荣也觉得继续留在此处碍眼,那些人的魂魄还在此处徘徊,再过一会儿鬼差就要来了。

    她将手递予了他,由他拉着往河流的更上游处走。

    “我父亲上战场前便告诉我,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我在那之前,一直以为热血男儿,精忠报国,应是件十分了不起,且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情,直到我上战场,要开始杀第一个人的前一刻,我竟下不去手,”他往河里丢了块石头,看似十分轻松的在讲述这段经历,“于是我放了水,只是将他们打晕了,并未下死手,带着侥幸心理,将我父亲的叮嘱视作了耳旁风。”

    他轻轻笑了笑,有些自嘲,接着道:“人总是会对对实践中得到的道理更为深刻,因为我的心慈手软,当时跟我年纪一般大的同僚死在了其中一个人的刀下,而我因亲眼目睹了这一刻,脑中有了片刻的空白,也正是这片刻,险些被人要了性命。”

    “这疤便是那时候留下的,我未为它上药,还有意让他加深恶化,便是想让自己记得那次。我从前杀邪祟从不手软,是那次让我意识到,处在两个对立位置的二人,有时候往往会比那些东西为你带来更大的威胁。”

    郗荣认真听完他所述的经历,觉得作为凡人的许煜短短二十几年间要经历许多事情,慢慢成长起来,很是辛苦。

    她觉得那个疤痕碍眼,也是觉得凡人的身体和性命都太过于脆弱,为他当时的经历而感到由衷的心惊。想到以后这样的瞬间他还要经受许多次,她便觉得现在每流经的一瞬都难能可贵,若是有一会儿目光不在他身上,便会觉得心慌,觉得自己浪费了与他在一起的珍贵时光。

    与神仙相比,凡人的一世犹如一道划破天际的流星,不过须臾之间有人便过完了一生。

    许煜拉着她走在路上,阳光撒在他如玉的脸上,与这惬意的山水构成一副绝美的画卷。她边走边想着这些,忽然认真的喊了他一声:“许煜。”

    许煜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她。

    “你还要再出去打仗吗?”

    听完,他表情微微一顿,沉默片刻后才答她:“要的。”

    “哦,”郗荣道,“那你有娶妻的打算吗?”

    他愣了一瞬,随即坦承道:“自然是想有,可我怕……”

    “有就行,”郗荣打断他,干脆道,“你看我怎么样?”

    她眼神真挚,就这样直白的问他,让他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答,郗荣见他犹豫,问道:“不行吗?”

    他别过头去,半晌,道:“荣姑娘很好。”

    郗荣朝他转过身子,伸手抚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目光扳了回来,一字一句的认真道:“叫我阿荣。”

    她的手依然很凉,却降不下他脸上的温度。

    许煜的脸有些红,红晕一直泛到耳根。郗荣想着自己方才的话可能有些唐突,毕竟二人一共才见过寥寥数面,相处连一日的时间都未道,想了想还是松开了他,对他解释道:“我们那边民风向来如此,不论男女,喜欢便要说出来。我听你方才的话有所感想,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你我已经浪费了许多大好时光,之后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所以才会如此唐突,你不要介意。”

    许煜被她的话说的有些发懵,半晌才道:“你……”

    郗荣坚持道:“我心悦你,想嫁与你,你可同意?”

    许煜迟疑道:“可我们认识的日子尚浅,你或许还不够了解我,我怕你一时冲动做下决定,日后若是想要反悔……”

    “我不会反悔,”郗荣认真道,“我此生非你不嫁。”

    他看着她,心中有无数的话想对她说出口。譬如嫁与他将会遇到的危险,他们许家未来要面对的处境,以及天圣国如今的局势……

    若是不嫁与他,不论今后国难是否能解,她都可以因身份简单而顺应大局活下去,可若是嫁与他,她便只能随着她的处境,一生一死,没有其他选择。

    可郗荣的坚定似是给他套上了一层牢牢的枷锁,让他觉得此刻他无论要说些什么,在她的态度面前,都显得这般苍白无力。

    “将军!”有人从林中赶来,看着这一地的尸首惊慌失措的跑到他们跟前,噗的一声跪了下来,“是属下无能,没能为将军守好这里。”

    许煜看了一眼郗荣,转头朝那人回道:“无妨,其他人如何了?”

    “他们……调虎离山,设了陷阱,兄弟们死伤过半。”

    许煜沉默片刻,道:“知道了,安抚好家属,下去吧。”

    “将军,城里传来消息,宁阳郡主吵着要见您……说是……说是……”

    许煜道:“有话便直说。”

    “说是家中有鬼祟,想要将军帮忙驱鬼。”

    许煜道:“这种事找寻常道士便可,若是她找不到,我可以给她举荐几个。”

    郗荣看许煜的态度,似是有些不太待见这个郡主,而以许煜在长明城的名头,想必这位郡主应当是听到他带她出城的消息,急了。

    那人继续道:“她说找了,不过那些道士惨死了好几个,都无法将那邪祟彻底清除,王爷这几日身体也日况俞下,说是……再不将那邪祟去了,恐怕人就要不行了。”

    他如此说,郗荣倒是来了兴趣,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又对许煜道,“我与你一起去。”

    许煜表情犹豫,郗荣问他:“你做这般表情,该不会这位宁阳郡主是你的旧相好吧?”

    “没有,”许煜立即否认,“只是她……我怕她伤到你。”

    “不是有你在吗,”郗荣道,“我怎么看都觉得,降妖除魔这种事似乎更适合你,把你推到战场上实在是有些屈才,我虽为修士,妖物见过了,可还没见过真正的恶鬼,你逮过来让我瞧两眼,好让我也跟你练练胆。”

    许煜无奈的笑了一下:“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见恶鬼壮胆,有点稀奇。”

    郗荣坚持道:“若是你不带我去,那我晚上可要自己偷着去瞧瞧了。”

    “好吧,”许煜道,“只是去了不许乱跑,一定要跟好我。”

    郗荣笑的灿烂:“保证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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