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戴好了头盔走进雪场,北皎依然不肯用正眼看姜冉,哪怕她用一种相当息事宁人的语气说:“我是觉得你昨天第一次上雪,用小王八过渡一下问题也不大……谁知道你摔得那么狠呢?问你你又说你能扛住。”
她在他耳朵边碎碎念,进了雪场,洗脑的音乐响起,走在前面的少年才稍微脚下一顿,后退半步凑到了她的耳边:“嘘。”
姜冉莫名其妙:“怎么了?”
北皎直视前方,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下:“我不和叛徒说话。”
“……”姜冉默了下,“小气死了你。”
“出卖我还骂我,”北皎叹息了一声,“果然得到手的就不容易珍惜,不该那么随便跟你回家。”
“买买买!”姜冉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家就给你买内穿护具,行了吧!”
说话期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雪场缆车闸门门口——
昨天他们在初级道练习前刃和后刃推坡以及落叶飘,已经滚遍了初级道所有的角落。
所以姜冉来的路上就跟北皎说好了,今天先上高级道练几遍落叶飘,带点速度的热身,然后再回低级道学换刃,速度慢下来,就有降维打击的感觉,说不定就不会觉得换刃时视线没来得及顾全的那一瞬间很可怕了。
这会儿北皎刷了卡进了闸机,看着对姜冉要给他买护具这事儿并不心动,只是在缆车跟前,他抱着板,打从进雪场开始头一回回头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呢?
融创雪场的缆车吊椅一张椅子只能坐俩人。
而这会儿他们有三个人。
姜冉把雪板扔地上,问他:“看什么?穿板会上下缆车吗?”
北皎当然不会。
“穿板上下缆车是单板滑雪基础技能,国内雪场管的地方松就还好,遇见管的严格或者是国外雪场,一般很少允许滑雪者抱着雪板上这种吊椅缆车。”
“这听上去确实很基础。”
“因为它就是基础。”
“那你昨天怎么不教?”
“因为我乐意,不许对我的教学进度把控指手画脚。”姜冉语气相当淡定,一边说着一边示范,“把你的主动脚也就是右脚穿上板,后脚留着,在空地上做支撑,往前稍微蹭一蹭——”
她后脚在雪地上一蹬,单脚踩着板往前滑了二米不到的距离。
“缆车快要到的时候会经过一片平地,到那时候你就抬安全杆,站起来——把你的完全自由的后脚踩在板上,靠着固定器内侧站稳,板完全竖直平行于前进方向,自己扶着缆车吊椅慢慢站起来,然后让缆车推着你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让北皎单脚穿上板,拖着板试试单脚滑行。
他试了试,就觉得压根不用学,他好像随便一蹬就能往前呲溜,天生就会。
遂抬起头,望着姜冉:“上缆车吗?”
“单脚控板滑行”这确实第一课的确认主动脚之后的教学内容,但是姜冉没完全严格按照那个顺序——留到现在要上缆车才教,因为昨天北皎已经相当熟悉滑雪板在脚上的感觉,所以其实今天他学的很快……
或者说压根没学。
上来基本照葫芦画瓢就能滑会。
等于免去了在这种基础上浪费时间。
话语间,他已经能自己拖着板,刷卡过闸机,站在缆车准备乘坐的那条线旁边,再次回头看姜冉。
姜冉无声在心中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北皎第一次上下缆车确实需要人看着,所以拍拍宋迭的肩便踩着板来到他身边,跟他上了一趟缆车。
宋迭独自一人跟在他们后面那趟。
两人肩并肩坐着,姜冉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散发着一种满意的气氛。
”你别老针对人家宋迭,”姜冉劝他,“你看人家就没有天天跟你急眼,让一个人坐缆车也乖乖坐了,哪像你。”
北皎正弯腰,扒在栏杆上认真盯着下面雪道上玩儿刻滑的人——
广州融创就是大清早顶门进来霍霍面条雪的,一般都是玩儿刻滑的……因为他们玩的就是专研进阶滑行,雪好不好对他们的标准动作、分神抠细节都影响很大,好雪和烂雪完全就是两种体验。
他正看得认真,听见身边的人教训他,眼皮子都没抬下:“你这么跟我说的时候,他已经赢了。”
姜冉:“什么?”
北皎:“《道德经》看过没?”
姜冉:“啊?”
北皎晃了晃腿,语气很淡定:“不争就是最大的争。”
姜冉陷入沉默,半晌有点茫然地问,“抢我还用得上《道德经》?”
“我是觉得用不上,不如你问问宋迭,”少年阴阳怪气地说,“说不定他已经开始连夜在背《孙子兵法》。”
……
可能是因为宋迭在后面,这个缆车北皎下的很认真,格外遵循姜冉教的一切步骤——
抬杆,屁股侧着往外挪,板落地,右脚在前,左脚靠着固定器踩在板上,扶着缆车站起来,让缆车推着走。
到了缆车站下坡位置,顺势往下滑就行。
他没摔。
比较遗憾的是宋迭也没摔。
……
到了山顶,姜老师开课了。
“知道什么是刻滑吗?”她问。
“好的,你们不知道。”她自问自答。
北皎、宋迭:“……”
“刻滑,一开始说的就是贴地滑行,有欧美的ec,也就是纯贴地滑行,我们俗称叫腋毛大回转。”
她抬了抬胳膊,“这个腋毛。”
北皎、宋迭:“……”
北皎:“如果可以我真的想选个优雅一点的老师。”
宋迭:“95的情况下她还是优雅的。”
姜冉根本懒得理他们:“ec的滑法就是他整个手臂,整个身体侧,几乎全都贴到了地面,这种玩法,就是所谓欧刻……后来有日本人把这种玩法跟他们正常的自由滑行一结合,最后形成了我们俗称的,刻滑。”
“实际上刻滑也叫技术滑行,技术滑行就是大众滑行,就是适合大众的,不是很专业的一种玩法风格——在日本,刻滑大体分为两类,一种叫saj,一种叫jsba。”姜冉抬脚提了提北皎,“刚才你趴在缆车上看别人滑,有没有发现虽然都是摸地刻着,但是实际上他们的姿态并不是完全一样的?”
北皎想了想,点头。
“saj是追求这个线路自由的风格,在滑行的过程中,伴随着换刃,重心不断转移,平移路线长,姿态比较飘逸;而jsba,追求高速、稳定,在滑行的过程中,身体重心始终保持在雪板中央,核心发力,依靠大折叠和低重心,获得高速度中的稳定,相比较于saj,jsba的滑行速度就是快。”
姜冉说,“我的滑法就是jsba,所以以后你们也会是jsba。”
“如果我觉得saj比较好看呢?”北皎问。
“那我就会给你腿打折,直到你承认jsba天下第一。”姜冉面无表情。
北皎:“……”
姜冉:“除了这两种体系,其实还有一个infinity,那是刻滑老祖宗平间和德根据自己的滑行风格自创的新体系,但是这种滑法和新手没多大关系,我只是告诉你们知道一下,不然以后走出去吹牛时候出现知识空白,丢的也是我的人。”
北皎:“知道这个的意义是?”
姜冉:“saj和jsba的比赛侧重点完全不同,以后你们学成了出去比赛刷声望值,别走错门。”
北皎:“我为什么要比赛?”
姜冉:“没名气谁愿意花冤枉钱找你上课?”
北皎闭嘴了。
因为她说得好有道理。
姜冉说完,便教他们正经刻滑第一步——折叠。
就是北皎在第一天上雪的第十分钟做出来那个。
“先前刃,前脚蹬住,后腿弯曲,身体胸部尽量往你的前腿大腿上靠,屁股收回板里,胯往你的前刃压。”
她一边说一边演示,在平地,两学生摆姿势都摆的挺好的。
上雪就不是那回事了。
根据刚才的观察,北皎和大部分人的第一印象很接近,觉得刻滑么,刻滑就是在滑行过程中,因为低姿态,手可以从雪面拂过。
所以在第一次练习单走前刃,他的左手就有点儿下意识地去靠近雪面,而这个动作带来的,就是他的右手上扬,整个人大开大合,忘记腿部应有的折叠和弯曲,也忘记压垮——
姜冉刚开始跟着他屁股后面,总觉得有个适应过程,也就随他去了。
直到在第四个前刃里,他一个弯腰,左手从雪面一拂而过。
他直接僵直,停下来了。
往雪道边一坐,他低着头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只感觉整个手掌心好像都麻掉了,很难形容在摸到雪的那一刻那种手部丝滑而踏实的愉悦触感——
大概每一毫秒都在叫嚣着:是的,你是刻滑的天才!
他坐在那自我欣赏了一会儿,直到身后有“唰唰”的板切雪面的巨大声响,他回过头时,只来得及看见身后女人长发飞舞,一个前刃入弯飞快靠近他这边——
在越来越接近时,她在雪面拂过的手抬了起来,伴随着一阵雪尘扬起,她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眼看着就要撞上!
突然只见她后脚猛地往下一踹一蹬,原本横向滑动轨迹的雪板立刻变成竖直,板刃挂着雪面推动卷起巨大雪尘,劈头盖脸如雪墙般卷起!
而她滑行速度锐减,猛然刹车,保持着身体还是前刃折叠方向的姿态,倒着向山下滑了一米,这才猛地重新打横雪板,稳稳地停在北皎的面前,
此时此刻,北皎浑身上下都是她呲的雪墙飞溅上的雪。
坐那没动弹,满脑子都是她到他面前那一蹬卷起雪墙时的煞气,他眨眨眼。
姜冉伸出手,拍拍他身上的雪,嗓音温柔:“在雪道上别对陌生人这么干,呲人家一身雪,不礼貌,会被打。”
北皎:“……”
看着面前毫无悔过之心的女人,他突然就理解她的心高气傲、理所当然的“老娘天下第一”语气从何而来……
换了任何一个人,能滑成刚才她那样,只怕是比她还狂。
他任由她拍掉自己身上的积雪,停顿了下,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力道有点儿大,她略微娇气地“哎呀”了一声,抬起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问他,是不是被呲雪生气了?
“学多久能像你这样?”他问。
姜冉愣了愣,手腕还在人家掌心握着,丝毫不影响她冲他微微一笑:“按照你刚才那样主动弯腰摸雪,下辈子都不能。”
他扔开她的手,满心对她蜂拥而来的赞美与欣赏在顷刻间被一桶冰水熄灭。
一同熄灭的,还有刚才摸到雪一瞬间的喜悦。
“摸雪只是刻滑时身体低姿态、雪板高利刃带来的同步现象,而不是以‘摸到雪才是好的‘作为刻滑标准,你刚才那样就很丑——”l
”……”
她居然说他丑!
“我没弯腰。”
“弯了。”
“没弯。”
”我没瞎。”
“你瞎了。”
“那你问宋迭。”
“不问,”他说,“你俩一伙的。”
姜冉心想好么,不承认,下把老子跟在你屁股后面录像,然后让你要么把手机吞肚子里去,要么给我磕头道歉——
两人争得鸡飞狗跳,姜冉正在心里疯狂腹诽,还想再多教训这固执的小崽子几句,这时候,从山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姜冉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就看见那群原本靠边玩儿呲杆、飞台子的公园仔们突然聚集到了一起在商讨什么……
每个人脸上神情都很凝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眨巴了下眼,有点困惑发生了什么,再定眼一看,从隔壁中级道,赵克烟像是中了邪似的连滚带爬往下冲——
到了雪道下面,弯腰摘了板,板都不要了随手一扔就往门外冲。
“……怎么了这是?”
她嘟囔了声,心中又有不太好的预感。
见她满脸疑虑,北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动物似的抬起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收回目光,问:“那些人怎么了?慌什么?”
姜冉回答不上来,所以决定问问,把北皎交给宋迭,让他俩相互扶持自行下雪道,她站起来,飞快地往下滑——
那是真快!
北皎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她怎么滑的,就看见她前后刃吃雪极深,在已经不太整齐的雪面上留下两道非常瞩目的深沟,滑过之处雪尘模糊!
等眨眼功夫,她人都在山下了!
摘了雪板直接拖着一溜小跑,赶上了被其他公园仔拦着的赵克烟,凑上去还没来得及问干什么呢,就被赵克烟一把抓住了——
平日里总是笑眯眯、没个正经的渣男崽子,这会儿满脸苍白到六神无主,喊了几声“冉姐”,半天才哆嗦地跟她说:“崇哥从长白山训练基地的跳台上摔了,脊椎骨折,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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