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秋对看那些绣样的画根本提不起兴趣,默默思考案子还有什么突破口,这时苏异叫了他一声:“问秋,你看这幅长卷。”
那是一副记事长卷,绣样不像普通画作那样会题字,但依稀能看清楚表述内容。
第一幅,是一幅四人侍女图,但依稀可辨的是房中的三个姑娘正在摔砸屋外姑娘的东西。
第二幅的三个姑娘变本加厉,直接将屋外的姑娘推到在地。
第三幅显得有些费解,半卷是被欺凌的姑娘病卧床上,半幅是一个男人雨夜坠崖。
第死幅,姑娘身前跪着三个欺凌过她的人,她却决然将三人杀掉。
最后一幅,姑娘被押上了断头台。
长卷以这样的悲怆画面结局,苏问秋的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压抑,半晌透不上一口气来。
苏异也看见了长卷的内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安慰道:“世间不平事多不胜数,并非你我之力能够尽除。”
苏问秋将长卷塞回苏异手中,一声不吭地扑到苏异背上,苏异顺势将人背起来,手在腿侧拍打了两下,接着往前走。
半晌之后,苏问秋才抬起窝在苏异颈侧的头,道:“乾坤混沌,人鬼难分。”
苏异叹息一声,弱者被欺凌的事常有,民间的官家看不到,它们隐匿在阴暗的角落里。
其实大部分人的一生中,要么是施暴者,要么是被欺凌者!
即便有一些人可以问心无愧地说,自己从来没有动手或者出口伤人,但他也不能笃定自己完全无辜。
谁又没有在年少无知之时,与伙伴一起嘲笑过什么衣着褴褛或者相貌奇特之人呢?
在那种氛围影响之下,多数人都会跟着傻笑过。
苏问秋还趴在他背上,闷闷道:“我真不像是一个男子汉。”
苏异说道:“有血有肉的男子汉才令人敬佩嘛。”
苏问秋脸上一红,不说话。
后续他们继续探讨案子,那幅长卷表述的事确实令人发指,但仅凭一幅旧年的绣样长卷根本无法断定周蕊就是凶手,也不能认定她的杀人动机。
他们又翻了她的其他绣样,叙事绣卷中,受到欺凌这一类的秀卷多达十几幅。
由此可见,周蕊被欺凌一事有多刻骨铭心。
苏问秋翻着那些小纸条,好奇地问道:“她如今是在做什么?邬姐姐查到了吗?”
苏异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他给的背景还算详尽,应该在第四页。当年周蕊虽没有留在尚衣局,却入了江浙织造徐大人的眼,如今是江浙织造绣坊的绣掌,今年陛下大寿进贡的百寿图也是出自她的手。”
苏问秋盯着纸张点头:“若是雇凶杀人,想必她是有这能力的!总之这位周绣掌值得拜访一下。”
原是想要通过官府拜访这位周绣掌,但是提刑司派了人去,却一直没有见到这人的面。
直到后一天,璇玑阁才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位绣掌的住处。
那天双苏还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忙,苏问秋初春在院子里种了些草药,和苏异正在不亦乐乎地浇水,林樊赶了邬寐的马车过来接上他们。
他们来到一户不大的宅院门前,扣门后,一个冷淡的女人声音问道:“找谁?”
林樊表明身份,对方竟然直接拒绝,半点开门的意思都没有:“诸位抱歉,再过两日府内要给宫中送去皇后娘娘的生辰纲,如今绣闼尚未完成,恕我无暇接见,你们日后再来吧!”
众人无奈,看着苏问秋着急,苏异强硬道:“周绣掌,我们是带着搜捕文书来的,如今这般客气,无非看在大家都身处官场,你最好配合我们提刑司办案!”
苏异完全是在睁眼说瞎话,一行人的身上根本没有搜查文书。
片刻沉默后,对方才答道:“我只能给你们两刻钟的时间。”
对方语气很高傲,不过可以理解,一介平民能坐到如今女官的位置,有能够高傲的底气。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丫鬟,苏问秋先朝丫鬟看了几眼,她身材偏胖,举动很自然,没什么疑点。
旁边的周蕊穿着一身白衣,身材纤细,五官端正,长相柔美,院中正是她的绣案,怪不得一开始就是她亲自回话。
周蕊的院子委实不错,不大,却高雅精致,绿意盎然,好有一股子书香气。
嬷嬷将一行人引到摆好了茶水的案几旁边,四人落座之后,胖丫鬟给他们倒上了红茶,周蕊摆弄着真闲,慢条斯理地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苏问秋暗暗皱眉,压下被人轻视的异样感,不说话。
林樊才是官职加身之人,是以开门见山地问道:“有幸见过您早年的绣样长卷,其中有一幅中记录着您在学艺时曾被同门欺凌,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清楚,这幅长卷是否有纪事本末的依据。”
周蕊绣着手中的绣闼,慢悠悠地回答:“你们这些男人最庸俗,不管见到什么都想问,是不是真的,真的假的就那么重要吗?难道古代文豪真是谪仙?无论什么绣品不过寄托的执针人对寓意罢了。”
苏问秋说道:“我们不是来讨教手艺的,我们是来办案,提刑司现在只关心,你绣样上的画,是不是真的?”
周蕊冷哼一声,手上的针顿了一下:“是真的,我还把她们三个都杀了!”
苏异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她的手和绣案下面的腿,可是她的肢体没有半分异样和紧张。
他如实对苏问秋表达,苏问秋不禁疑惑,这女人竟然内心十分强大!
沉默片刻后,林樊才道:“我劝绣掌别拿这种事说笑,因为那三个人已经不在世了。”
周蕊微微一惊,她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第一次抬起头问道:“病故还是其他?”
苏异突然盯上她的眼睛,反问道:“周绣掌觉得呢?”
苏问秋对苏异这个举动暗暗称快,动作实在是太迅速了,反应太机敏了。
周蕊的眉宇间写满了震惊之色,如此自然,不用苏异,在场之人都能看出这不是装出来的。
苏问秋心中更加疑惑,难道她不是凶手吗?
苏异道:“再问你一遍,当年你可曾受他们欺凌?”
周蕊眼神黯淡地点点头:“是!那些都是我的亲身经历。”
苏异继续逼问:“包括画卷里提及的殴打等等?”
周蕊看似非常痛苦,默默地点了点头,可是他却注意到她肢体反应中的一缕不自然。
苏异接着问:“你的未婚夫也是因此间接而死?”
周蕊点头:“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年,我被欺凌后一病不起,冬月十四,他冒雨前来看我却坠崖而亡。此后,我到如今再未许过别人终身。我的心中一片空白,我恨死她们了,恨不得把她们都杀掉。听到她们身死的消息,我心里一半是惊讶一半是高兴,她们就是活该,但我以如今的一切发誓,此事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苏问秋向苏异投去询问的目光,苏异则冷冷道:“周绣掌,你没说实话。”
周蕊激动起来:“我是清白的,我真的没有杀她们!”
苏异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你在承认当年曾被欺凌时,瞳孔闪烁,双手紧握,两腿不自觉靠拢,这是你在撒谎时下意识的表现。”
听到这,不等苏问秋开口,林樊开口喝问:“当年的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周蕊愤恨地看苏异一眼:“少在这里信口雌黄,从你进门时,我就发现你在盯着我看,一副浪荡相,怎么看上我了?要不你也来我家提亲看看会不会摔下山崖?”
苏异自然不会被这种雕虫小技吓到,而且每天和苏问秋待在一起,他觉得世间最美貌的人就在身边,是以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他冷冷地说道:“不知羞耻的女人。”
苏问秋也站起身来,拉住苏异的衣袖,警惕问道:“现在是说当年你受欺负的事!别想扯开话茬。”
周蕊突然激动起来:“你们这帮提刑司莽夫实在过分!连个帖子都没递就跑到我家,来揭我旧日伤疤,那些伤心往事都是我的亲身经历,难道你们还怀疑我捏造的不成?谁会给自己编造那样的过去?你们简直……冷血至极!”
说罢,她竟然捂着脸,呜呜哭泣了起来,苏问秋紧皱眉头,只觉得女人实在太难缠!
周蕊哭了很久才逐渐平息下来,苏问秋思索着他刚刚所说的话,注意到她两度使用亲身经历这个词,越是反复强调的话,就越可疑。
原本明朗的案情又变得模糊起来,他和其他人递了眼色,留在这里继续耗着也没什么意义,是以三人起身道:“周绣掌,我们告辞了。”
她擦掉眼泪,又恢复了之气高傲的态度,继续绣她的绣品,也不搭理他们。
临走时,苏问秋问道:“对了,你家的下人在雇的?”
她没好气地回答:“城东一个姓刘的人伢子帮找的!没事赶紧离开,官家着急等这幅绣品?”
离开的时候,苏问秋又朝胖丫鬟多望了几眼,丫鬟大概一位苏问秋对她有意思,竟然大着胆子冲他抛了个媚眼,吓得他赶紧把目光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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