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手心的两个红点怒从中来,我用力推晏潇,他这次稳的很我根本没推动。
我说:“这两个红点你给我说清楚,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恨你一辈子。”
“若是你注定恨我,我宁愿你记恨我一辈子。”晏潇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瓶,拿掉瓶塞倒过来,红色的药粉掉下来被风吹散。
晏潇:“那天你遇到的两人是我与亭魄,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你是那卖馄饨的女子,若早知道…”
我如五雷轰顶,心中是难以名状的痛恨,我问他:“我要你说这两个红点是怎么回事,不想听你剖白!”
晏潇说:“就是你猜测的那般,亭魄给你上的药,是刺青用的染色粉。”
他面如死灰,是真心难过。
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这是我第二次忍不住动手打他。
从来没觉得这么屈辱过,我还以为是那药粉的副作用,没想到根本不是药粉,是刺青染色用的。
我手心就莫名其妙多出两个红点来。
晏潇说:“你打我吧。”
每一次我觉得自己对晏潇的失望已经到达了极点,但下次总能突破极点。
晏潇说:“我当时尚不能自保,其实如今也是。我带不走你,又放不下,便出此下策,让亭魄在你手心留个记号,日后找起来也…”
我捂住耳朵,我再听下去只会更恨他。
偏偏我拿晏潇没办法,世俗意义上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我碰他一下都是冒犯圣上。
以前还好,这次我连谴责他都做不到,他能此时说出来,没准儿还觉得自己特别深情,他望我的眼神,不像对不起我,反倒像是在责怪我不可怜他。
他整个一自我意识过剩具象化,他或许爱我,但他更爱自己。
他在这件事中,看不见被他私自决定在手心留下记号的我,这记号只是方便他日后坐稳皇位治国枯燥时缓解一下疲劳生活。
他意识不到,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在手心留下记号,只是方便他。
他只能看见一个深情的自己,他只觉得他对一个集市卖馄饨的女子留情,是那女子天大的福气。
我两手作揖:“尊贵的陛下,请问您把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当过人吗?”
晏潇闭上眼睛:“栉儿!”
亭魄从树上阴影一跃而下,他对我说:“宗姬莫动气,只是手心两个如痣的红点,旁人不会注意。”
我指着晏潇对亭魄说:“那你怎么不点他手上?”
亭魄低头不语,片刻后他又说:“这是卜诡山得来的药粉,这颜色日后会自行淡却。”
我稳了稳自己,“若是消不了…”
消不了我也没办法,眼前二人是我一个出逃王府的夕女,这辈子都无法能主动触碰到的存在。
我转身跑掉,晏潇在身后穷追不舍,却也不再拦我,只反复说着栉儿你听我说。
人在失魂落魄的精神状态下腿真的会不听使唤,我跑着跑着腿就补打弯儿了,我跌在地上,连同我的体面。
晏潇想扶我,我躲开他连滚带爬的起来想继续跑,他这次不追了,他说栉儿你别跑了,你慢慢的走吧,我不追了。
我回到老妈妈家里,老妈妈的儿子正坐在门槛上吹风,我进来时和他四目相对。
他看着我,“你是…啊,昨晚我娘带回来那姑娘。”
他眼神不太对,他打量我:“你这身板儿不像能在庄子上干活儿的女儿,倒像个高门富小姐。”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原来一个人的意图真的能变成眼里的诡异光芒。
我立刻回身去开门,他个一瘸一拐跑的倒是快,三步两步追到我旁边。
他的顺序跟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我先捂住自己的领口,没想到他先照着我鼻子来了一拳。
鼻子被击中的感觉比情伤痛彻心扉多了,反抗能力是一瞬间就丧失了。
我说:“马儿怎么没把你踢废在马厮!”
很快又迎来了他当头一拳,我太阳穴就麻了,紧接着就是耳鸣。
胸腔里是不可名状的发闷和恶心,胃里翻滚着引来难以抑制的干呕。
力气上他占有绝对优势,我以为我完蛋了,下一秒他就上天了,凌空翻了几圈,然后跌在地上。
我被人扶起来,恍恍惚惚看见晏只,我说:“晏只,幸而你来了,否则我就送他去见阎王!”
“还嘴硬,我看是他送你去见阎王吧。”晏只用帕子擦我的鼻血,我头还是晕的,看东西自带星星滤镜。
晏只生气:“我冒着得罪浔王的风险给你安排了去处,你偏不去,跑到这来受一遭罪可还满意?”
我说满意了,更坚定了不再回王府的决心。
晏只说我无可救药,背着我上了车轿,这里是不能留了,我吃着轿子里的面果子,慢慢的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即便我觉得精神充沛,晏只还满眼怜爱的看着我。
吃完了面果子免不了要讨论我的去处,她眼神躲闪,心里也很没底,但碍于她哥,还是问我:“你愿不愿意去我府上,我保证你见不到陛下。”
我说不去。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说:“陛下待你的情谊不假,即便吕家姑娘入宫为后,日后你进了宫也能封妃封贵妃,管她一个不得圣心的太尉小姐做什么?”
她硬着头皮和我说这些,我看得出她的犹豫,一边是她兄长,一边是我,她很为难。
我说:“送我去南倌庄的集市吧,那儿有我认识的人。”
晏只不解,她觉得既然我和晏潇明明钟意对方,为何我还介意自己不是后位,她委婉的表达即便没有吕酥幼,以我的身份也很难做皇后。
我说这不是皇后不皇后的事,她又觉得我太傲气,她就差直说让我睁开眼睛看看生活。
再说下去要吵没意义的架,我闭口不言,她眼神哀切。
我说晏只,我真心把你当朋友。
这句话很好用,但也伤人,她果真不说话了。
南倌庄离别院也近,她同样也把我当朋友,所以驾车送我去了。
我在刚能远远看见集市时就要她停车,我下车后与她告别,她脸上没有一点告别的伤感,她想找到我,似乎并不难。
她给我金银细软,我不收她就怒了。
我抱着包裹走进集市,被人声和烟火气包围吞噬,我终于被上流社会的洪流冲上了凡常人间的岸边。
跑闹的孩童撞在我身上,他自行站稳后毫不在意的跑开,恍然间我好像被狭窄的生存空间猛地挤压住,和市井撞了个满怀。
又一个跑来的孩子仰头看我,她朝我一笑,随后也同样经过我。
炸五花肉的锅沿儿蹭了我裙子,我看着那油污,它在我幻想里不断扩散,我就置身油纸扎的衣服中,动也动不了。
我同样恐惧,我见到的皇宫不是皇宫,我曾踏着曲折迂回如蟒腹的甬路抵达皇宫深处的暗狱。
想起不同时间里我曾在这里被晏潇戏弄,壮着胆子表演印度吹蛇,被蛇咬了手掌,至今还留着两个早该不存在的痕迹。原来一起早有暗示。
我见到的集市也不是集市,是会对女子出言轻浮的醉汉,是会趁人不注意就摸走路人钱财的扒手,是满地污水和鱼腥,是刀砍在案板上发出的闷响和一地鸡毛。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站在了馄饨摊前,我穿过了整个集市,从那一头到这一头。
卖馄饨的大哥正坐在木板凳上摘菜,头都没抬就起身去锅里盛了一碗馄饨放到桌上就像对我的到来早有预料。
我说:“生意好吗?”
“我好养活。”他说。
我说:“那你有闲钱雇小工吗?我除了点不着柴火,别的都能做。”
他没说话,我站在前面看着他,他把菜摘完了说先吃馄饨吧。
集市边上的馄饨摊变成了两个人,大哥姓丁,每天来了之后点上火,就坐在旁边看我一个人忙活。
总之我拿到的工钱没有一分是白得的。
我有时候忙的脚不沾地,回头问他:“丁大哥,你以前是不是屠牛的?”
他白我一眼,不爱跟我说话。
我说:“你是不是手起刀落顷刻间就把牛骨肉分离了,你怎么卖馄饨了。”
他说:“我没宰过牛,不过倒是真能手起刀落骨肉分离,你别偷懒,碗还没洗。”
我把水倒进锅里,盖锅盖时故意摔出声响,气哄哄的去棚里洗碗,他又嫌我渐到旁边菜叶子上水,让我把桶搬到前面来洗。
我不愿意,我在前面蹲着洗碗,余光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而我只能看见他们的小腿和鞋子,这种视角久了我会怀疑自己在乞讨。
丁郎看我不出来,直接走过来要把桶拎出去,我说:“就在这儿洗吧,我小心点就是了,别让我觉得自己在苟活。”
他一怔,把桶拎到自己面前自己洗,他说:“你就不该在这儿,可不就是苟活。”
我站在旁边看他洗,锅还没烧开,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傻傻的看着他洗。
我说:“我也不算苟活,等我攒够了钱,就在你旁边开个铺子卖曲妈妈做的珠串子,赚的钱更多了就去南倌庄里头开个铺子卖银匠打的钗环,钱更多了就去京城开个当铺。”
丁郎抬头看着我,我说:“是不是被我远大的志向震撼到了?喂,回魂了,你下巴要掉水桶里了。”
“你指着洗菜卖珠串攒钱,当铺下辈子也开不上。”
我终于发现丁郎看的不是我,转身看见晏浔站在我身后,他低头在看自己的手,他正在转着手上的扳指。
我认出来了,那是我拿框给他扣的。
曾想过他会找我,不过凭我对晏浔的认知,他就算要找我也是第二天就找的到,当时他没找,我就以为他没这个意思。
没想到他现在来了,在一个我意想不到的时间。
我在身前围布上蹭了蹭手上的洗碗水,我说:“客官来碗馄饨?赶的不巧啊,今日摊摆晚了,锅还没烧开,要不客官去别家吃?”
丁郎说:“哪有赶客的道理,你去把案板上的馄饨下锅里去。”
我说可是锅还没开。
晏浔走过来掀开锅盖,那锅柄上都是腻腻的油污,晏浔就握上去了。
他看了一眼说:“锅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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