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浔总觉得我会生气,不知道我无意中到底给了留下了什么印象,细想想确实不算太温和。

    他跟在我后头,我走的很慢,专挑鹅卵石踩。

    他跟我商量:“扯平了。”

    我问:“什么扯平了?”

    “你早上不知会我就跟宿莽跑到别院来,没与我一同用早膳惹我生气了。”晏浔说:“方才算计你去撞见那位与伯爵府小姐逛集,扯平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事。但是,我哪里生气了。

    我试着猜晏浔的脑回路,他先假定我对晏潇旧情难了,仍然决定要让我撞见晏潇与人家姑娘逛集,也不过是想让我更对晏潇失望。

    所以我为什么要因为他没有安全感就生气。

    我承认我无耻的在这件事中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原来我是会让晏浔没安全感的存在。

    晏浔问我:“笑什么?”

    我说:“没扯平。”

    “你别得寸…”晏浔很认真的指责我。

    我打断他:“因为我没生气,所以这次算我亏欠你,行吧?”

    晏浔眨了眨眼睛。我说:“不过我亏欠你什么?就因为一顿早饭吗?这是不是太好笑了?”

    只是最浅层次的好笑,我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坠入爱河的人难免脑子进水,有些笨拙的行为应该得到谅解。

    况且晏浔这种人,他不笨拙一点我都无从感知他的喜爱。

    晏浔耳朵有点红,手指凌空点了几下,欲言又止,只是转身走了。

    我很珍惜他一些有起伏的情绪,可惜情绪碎片不是像玻璃之类的的有形碎片,否则我会一片一片收集起来,失眠时把他们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或许那些碎片可以首尾相连,还我一幅感染力强烈的作品,不过我觉得那些碎片该是鲛人眼泪那样,形状不会太规则。

    有时候我会担心晏浔知道我的心思,不过兴许他也如我一样。

    正如方才说的那样,坠入爱河的人脑子难免进水,即便他是晏浔,即便我不信奉爱情,我们都不曾例外。

    他有些事要处理,我准备回王府看厢月,他说明日一早会顺路去接我一起进宫,让我等着他,他今日不回王府。

    我看的出来厢月还是更喜欢王府的生活,这里的人和事物更让她熟悉,也更让她有归属感。

    只是她还记挂着曲昶瑜,也不知晏浔给她织造的安全网什么样,我不敢轻易问,总觉得不问这件事就不存在。

    入夜时她在佛龛跪着,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望佛祖庇佑相公安全归家。”

    好像曲昶瑜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只可惜他迷了路,白白让厢月跪在佛前一遍遍念叨。

    夜里她将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我对那个小生命没由来的感到害怕,下意识缩了下手。

    厢月笑我:“烫着手了?”

    我说:“嗯。”

    祠堂里是冷的,郡子陵也是冷的,前者过堂风阴凉,后者地宫湿冷。因此我以为往生者没有温度。

    初生者有,我方才就被初生者烫了手。

    厢月说:“孩子出生百天时,认你做义母吧。”

    我说不了吧。

    “莫要推辞嘛。”厢月说:“姐姐你总是对的,我希望孩子能得你提点,若是男孩会顶天立地,若是女儿会顶天立地。”

    我说:“我是不是听错了,你两句话我听的都是一样的。。”

    厢月点头:“因为我说的就是一样的。”

    我笑,她也笑。我说:“厢月啊,我并非总是对的。许多事情有时效性,或许在某一个时间我是对的,可现下,我错的远比对的多。”

    厢月温和如向阳花,她柔声说:“那她总有一天会发现你是对的。”

    我摇头:“你太信任我了,这很危险。”

    厢月说:“我从前也想过你别有用心,可在我钟情曲郎时,你与我说明利害关系,告诉我随心而活的代价。最重要的是,你说人是自由的。”

    我有点想捂住耳朵。

    “心虚”这个特质长在我的骨子里,小时候有同学丢了钱,即便不是我偷的我也会不安,去逛超市半天没有什么想买的,只拿一个口香糖出来时也担心店员多想。

    我好几次因为曲昶瑜的事陷入自我谴责,我总是在夜里睡不着,仔细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给厢月讲过自定终身的风险。

    我怕我当时只是一心鼓动她做自己,我记得那时候我很上头,我什么都看不惯,什么都不喜欢。

    这里是那么的难以适应,我总是想着反抗,好多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厢月当成了自己的投射,引导她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这些谴责总在我确定自己当时有理智的给她分析过而结束,我勉强冷静一点躺在床上,但还是会被焦虑的余韵折磨的睡不着。

    我有时候会崩溃,自己与自己呐喊,质问曲昶瑜是细作我有什么错,他骗了所有人又不是我骗了所有人,为什么我痛苦难受。

    厢月说:“从前我总觉得心口押着一块石头,事事不由自己,唯一能做的努力就是拜佛求神。”

    我说:“你现在也是拜佛求神,你刚才跪佛龛我看见了。”

    厢月今晚对我充满了疑惑,这不怪她,因为怪的是我,我越来越奇怪,我自己控制不了。

    “你忘了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执着于帮她回忆这个:“还是我扶你起来的,识玉还说我手忙脚乱来着,你记得吧?”

    厢月说:“你冷静一点。”

    我说我很冷静,我不仅冷静我还理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理智过。这句说完我自己都不信。

    厢月说:“我只是想说,我如今过得很好,我觉得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光是意识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心里敞亮。”

    我沉默片刻,最终只能说:“你高兴就是最要紧的。”

    厢月睡下后我爬起来,找出她针线笼,翻了块最软的缎子,我不会针线活,也不知道那许多绣法。

    我就像画画一样先缝了一圈,再一点一点把中间绣满,虽然针脚不其还有长有短,好在还算平整,不至于穿上不舒服。

    不知不觉绣了一夜,刚好修完向日葵的叶子厢月就醒了,我问她好不好看,她欣喜的很。

    荀嬷嬷看了也连连夸我,说虽不常见但却是很吉利的,又怨我夜里绣花熬眼睛。

    我晕头转向的洗漱,饭都没吃就去书房找到了玉白果和第四个小杈,捧着东西去外厢房等着晏浔回来。

    厢房里的小厮正吃着早饭,蹭了一个豆腐白菜的素包子,吃完了车晏浔的马车也没来。

    我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便借口晏浔兴许路上耽搁了,让小厮套了车先送我过去,到了宫门口汇合。

    这事没有报给王府里,晏浔和宿莽都不在我还真不知道报给谁,小厮看我是要去宫宴,知道不能耽误时辰,想都没想就去给我套了车。

    我一路上都忐忑极了,下车了才反应过来这些东西要查。

    这么大一个玉白果树要是想藏在身上不被发现,也就刑天能做到,直接藏肚子里。

    我长脑袋了知道藏不住,索性掀开盒子给侍卫看:“子孙树,南边得来的好东西。”

    侍卫不认识这玉白果是皇帝本家的东西,我用袖子挡住那一半破损,他们点点头恭维了几句:“真是好玉。”

    我点点头,刚要过去时又被叫住。

    我在干脆往里跑和回头再查中间稍微犹豫了一下,跑肯定跑不过,我不做这种傻事。

    我回头问:“还有事吗?”

    “小的记着摄政王殿下适才刚进去。”侍卫看着我。

    皇宫做事的人都太机灵,我紧张的盯着他。

    他说:“宗姬您一个人,可要跟紧了宫人小心些。”

    我松了口气:“多谢。”

    “不敢不敢。”侍卫热心的笑着:“要不我喊个人给您捧着?皇家福泽深厚,瞧着这子孙树好大一棵,您捧着吃力些。”

    我说:“不必了,我捧的住。”

    “那您当心着。”

    我由宫人引着进宫,错道时把玉白果树放回盒子里,宫人引着我一路走,现在人没到齐,我去了还会撞进晏浔。

    不知道他昨日又与谋事们商议了什么,今日竟然没带我过来。

    我思量半天,觉得如果他是另有打算那一定会知会我一声免得我轻举妄动误了事。

    可他没有知会我,那我可以不可以理解为这件事可行,只不过他觉得危险,所以选择一个人偷偷来,至于我能不能来就看天意和我的意志是否强烈。

    晏浔不说,那我这样理解可别怪我。

    今日回去,我一定要告诉他凡事说清楚,若是让我乱猜的话那就会陷入极不可控的境地。

    感情里让我乱猜我会选择退出,报仇上让我乱猜那么我会前进,何止前进,我更接近于激进。

    曲昶瑜之事太糟心,我总以为报仇是我的唯一救赎方式。我知道这不对,但这也算我的精神寄托。

    晏浔应该很快就会知道我来了,为了防止他此时阻止我,我就坐在墨云宫的门坎上望天,人来人往的,我用这个方式告诉他免谈。

    这只是我的态度,如果真是急事需要他叮嘱,那他也能做到让人过不来。

    时间差不多了亭魄来喊我上宴,宫里也不是十分安全,晏潇和我有约定,他叫我时只差遣亭魄来。

    亭魄对我手里的盒子很好奇,我没有主动解释,那样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我只是摆出一脸自信跟着他走。

    摆宫宴的院子外不巧碰上了晏只的双生哥哥晏满,多日不见他有胖了点,满面红光的过来,再看见我那一刻黑了脸。

    我可能会质疑晏潇爱我是假的,但我相信晏满恨我一定是真的。

    他走过来一巴掌拍在盒子上,亏我捧的稳才没被他打翻。

    我说:“你个倒霉催的。”要知道我捧的可是他家的子孙树,一会儿亮出来还不给他吓破胆。

    晏满哼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宫宴也配来?”

    “我算什么东西吗?”我笑:“一会儿你就得跪地磕头喊我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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