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浔望着我,我不明所以。

    荀嬷嬷经过,轻咳一声:“两位殿下是在吵嘴?”

    我否认:“不曾啊。”

    晏浔收回目光,他甩了甩袖子:“我还忙,你且早些休息。”

    荀嬷嬷身后还跟着人,晏浔扫到那人身上时顿住脚步:“这位什么人?打哪儿来?”

    那人不慌不忙的作揖:“小的…”

    “和我家沾亲带故。”荀嬷嬷说:“他会看卦,前些人他母亲传信说他上京,我便留他一天,顺便看上两…”

    荀嬷嬷话说一半便停了,晏浔不信鬼神,不喜欢府中留些装神弄鬼之人。

    碍于对荀嬷嬷的尊敬他便只是问:“不是给厢月瞧胎了吧?”

    “这我如何敢。”荀嬷嬷解释:“瞧着好了是心安,瞧走眼了岂不惹宗姬忧心。他来给我瞧卦是次,亲戚一会才是主。”

    晏浔点头,那男子年纪看着不大,却极其稳重,没心有纹,似常有愁苦。

    他说:“殿下可要一瞧?”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敢同晏潇说这些。

    我打岔:“不如给我瞧一瞧。”

    那男子看过来,他眼神不躲,按说没什么礼数,可目光却极为坦荡。

    我问他如何称呼,他说姓荀,不说姓名。又问我如何称呼,晏浔走回来挡在我身前:“你当自己是谁?敢问女子姓名?”

    荀嬷嬷打圆场:“我这远亲从乡野来,不懂学文规矩,不晓得问名唐突咱们姑娘名声,殿下莫怪。”

    荀郎也不怕,眼睛转了转,很规矩的行礼:“原是我唐突。”

    晏浔把他挡住了大半,我只能从晏浔身后瞧他半边身子。他说:“先不看卦,姑娘面相…”

    “住口!”荀嬷嬷呵斥他。

    我说:“无妨,你倒是说说。”

    我不好奇什么卦象,只是荀嬷嬷平常待我好,她家远房亲戚来了我应当给足荀嬷嬷体面与尊敬,以防她告老还乡之时亲戚邻里看轻她。

    晏浔说:“孤倒是也来了兴致。”

    荀郎朝着亭子指引:“不如一坐?”

    我在荀嬷嬷阻止他之前点头:“好,荀嬷嬷家里来了亲戚,我本就好奇荀嬷嬷的亲人友人,今日就见着了。”

    我这么一说晏浔也收敛了敌意。

    荀郎坐下后却是冲着晏浔去的:“浔王殿下,娶妻生子于您而言可算重要?”

    晏浔说:“自然重要。”

    他又问:“那是否为首要之重?”

    晏浔一定没想到,他的感情危机居然是个看卦的先生制造出来的,我从没想过问他这种问题。

    从前对晏潇我还有强烈的期待,关于首要的位置和迸发的感情,我都有着强烈的期待。

    对晏浔没有关于羁绊的迫切。或许他胸怀天下在先,遇见我在后吧。

    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他在书房翻阅信件的繁忙样子,而我本人不处于他身旁任何一个位置,仿佛是虚空的。

    晏浔好像没有犹豫,他说:“不是。”

    对于这个答案我没多少意外。却又联想到那段我们先后得时疫的日子,握住我的手,贴在我额头的眉心,望进眼底的疲惫。

    心里涌现一丝异感,类似心软,不是心软。

    荀郎又问我:“嫁夫生子于你而言重要吗?”

    我方才对晏浔的意见心不甘情不愿的消散,起码他方才说了重要,而我连重要都有些说不出来。

    问题出在我没考虑过结婚生子,而不是我不爱他,这人问的有问题。

    荀郎点点头:“那是你的首要之重吗?”

    我说:“等会儿,我还没回答,你点什么头?”

    “宗姬您已经回答过了。”荀郎说:“不是你首要之重吧?”

    我对荀嬷嬷说:“嬷嬷,不是冲您。”随后看向荀郎:“你要不要听听你方才都问了些什么?”

    晏浔对我说:“莫要动气。”随后又对荀郎说:“卦有缘再看吧,你且回去休息,既是嬷嬷的亲戚,想住多久都随你意,不必拘谨。”

    荀嬷嬷表情复杂的把人带走了,我坐在这儿半天反应不过来。

    晏浔说:“别被个看卦人惹得心烦。”

    我点点头。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细想我们也算分庭抗礼,即便天平有所倾斜,也是斜向我的,我可是连句重要都没说出来。

    晏浔说:“我都明白。”

    我不知道他明白什么,总之我急于辩解,我说:“我也明白。”

    又是沉默,我混乱的想了很多,我开始质疑晏浔,质疑感情,质疑这一切的真实性,我每每精神脆弱时的思绪必经之路。

    最终毫不意外的以下狱时的感觉结束,我回过神来,眼前是王府的景色,鼻腔里却还充斥着潮湿腐气。

    我摇了摇头,发现晏浔已经走了。

    次日先从宿莽那里听到晏潇似有食言的兆头,后又从若缺那里听到,京中有传闻,郡子陵有脏东西。

    我去找晏浔,晏浔见了我先是微笑,然后温和的问我吃过饭没有。

    我说吃过了,他知道我因为什么来,告诉我:“放心,我打算找些人出去吹风,就说郡子在天有灵,似乎在震怒骨肉嫌隙。”

    “宫里那位会信吗?”我想了想:“这些事太内部,他但凡有一点智力都知道是有心人放的假消息。”

    晏浔说:“那就让可信之人去说。”

    “谁?”

    宿莽出现在我身后:“昨日你见过的,荀嬷嬷那个远亲。”

    我问:“他能行吗?”

    宿莽说:“看卦的说什么都有人信,我让他在茶馆里跟人闲话着说,但凡掺点秘闻就能被宫里隐匿在市井的探子留意到,又能言中外人不知晓之事,还不让人觉着神乎其神?”

    又过了些时日,听说边界已经阻拦不住,迫在眉睫之时晏潇也没有别的选择,晏只终于以亲王之名被授予兵权。

    她临走时我去城外送她,她穿着铠甲骑着马,头发束的高高的风一吹像旗帜一样飘扬。

    我站在亭子里,她转过头看着我的方向,离的太远我看不清她的脸,同样她也不会看清我。

    队伍走远,我还盯着看。知道人群消失在高山之后,就像猛兽归于森林。

    晏只终于能去做她想做之事了。

    回到王府时宿莽就等在门口,他活动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说:“殿下今夜回不来了。”

    这是常有的事,他如此说与我,我就要问问:“有事耽搁?”

    “林玉鸿不能领兵,林将军参了殿下一本。”

    从宿莽的神态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说:“郡子陵下抓到的那几个棒槌呢?送去林府对峙不就行了?”

    “这事不要紧。”宿莽说:“宫里那位看见了奏折并未批阅返还,特将此事说与殿下。”

    我问:“宫里那位有意拉拢殿下?”

    “殿下对那位来说有威胁,贤王也绝非善类。那位是想着制衡殿下与贤王呢。”宿莽哼笑一声,很是不屑。

    宿莽又与我说起曲昶瑜,这人现在留在别院里,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的意思是起码留他到厢月做完月子。

    这事我没跟晏浔提起过,听宿莽说每每说起曲昶瑜,晏浔表现出的敌意都很可怕。

    我对曲昶瑜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我恨他骗人,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如果厢月能得到幸福,他又有悔悟之意,他能骗的了厢月一辈子那就不算骗。

    我问起厢月真相重要吗,她说重要。之后我就没话了。

    既然晏浔今日回不来,我打算去老王府看看晏满,现在晏只走了,他搬回了自己从小长大的王府。

    老王府没有因他的归来而做修缮,还是我上次来时的样子。

    我问晏满:“为何出宫了?”

    “晏只走了,皇兄见到我心烦。”晏满耸耸肩,捧着个超大的肘子啃。

    我看着有点腻,我说:“晏只前线领兵,你就天天在家啃肘子?”

    “那我该如何?”晏满这话说的不是赌气,而是很认真的问我:“那我不吃了?”

    我哑住,片刻后说:“你还是吃吧。”

    他继续啃起来,只不过速度慢了很多。我和晏只是朋友,她现在离京,我觉得我该对晏满有所看顾。

    我想了想,问他:“最近可有念书?”

    他说:“你等着,我昨日才学了一篇,你等我拿来念给你听。”

    我窝在椅子里等他,看着他随手放在桌上的半个肘子,他还真是不拘小节,从前觉得他娇惯纨绔,现在觉得倒挺单纯。

    不一会儿他把书捧来,他专注的看着书,一口气挺长,念了半天几乎要翻白眼。

    我连忙叫停:“等等!”

    他放下书大口喘气,我一边给他顺气一边问他:“句读呢?”

    他迷茫的看着我,问我:“句读是谁?”

    …

    他居然听不懂,我跟他说:“念书得有停顿啊,你这得亏念的是首词,要是篇长文章,你念完还不直接断气?”

    我拿起书,映入眼帘的一句话是纤纤腰肢若无骨,我把书合上扔桌子上,“他祖宗的,还是首艳词?”

    晏满无辜的望着我。

    我心软:“…慢慢来,你肯找事做也算进步,不过这书谁给你的?”

    “我找贤王讨书读,他顺手给我的。”晏满说:“他定是没料到我会翻开看。”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他机灵有自知之明,还是该说他以前太不学无术。

    “栉儿,艳词不好吗?”晏满问我。

    “你怎么也叫我栉儿?”我说:“也不是不好,小看无妨,但整日沉迷便会耽误你做正事。你的正事是什么?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比如晏只想领兵,你呢?你想做什么?”

    晏满说:“我以后想当个写艳词的词人。”

    还真是意想不到的理想,我一时被他惊住。

    他见我怔住,又问我:“我没对旁人说过,我知这东西上不了台面,可栉儿你去外头看看,好些人写的艳词,不比那些写山水花草的词人写的差,这也是学问!”

    “我没说这东西上不了台面。”我说:“那你先找个先生学句读吧,别忘了换本书,免得吓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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