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司朗没搭理他，兀自走到小便池边上，然后将身体的重量倚在左腋下的拐杖上，探手去解裤链。
到底还是别扭，何司朗的手悬在裤链上方，迟迟没有拉下，而是片头看了一眼还站在他背后的白小枫，忍不住道：“你看着我，我上不出来。”
“……”白小枫仰起头，有些夸张地将自己的视线停留在何司朗的肩部以上，“那你转过去，我又没在你前面看着你。”
“你站我后面我也上不出来。”
“那……要不这样，我背过去，咱俩背靠着背，这样你总能上出来了吧。”
“……”何司朗还是不愿意，“我在家里也是一个人上厕所，不需要任何人。”
“那不是那会儿我没在嘛。”白小枫理所应当地说，“现在我是你保姆，当然要全方面地保证你的安全。我们又是在外面，你万一摔了扭伤了很麻烦的……你不是急吗，你到底尿不尿？”
何司朗词穷了，他皱着眉又犹豫了一会儿，便转过头去慢慢地拉下了裤链。
白小枫看何司朗已经开始了，便也不再说话，只是上前两步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何司朗，轻轻地将自己的单薄的后背贴在了何司朗的背后。
在白小枫温烫的身体贴在自己后背的那一刻，何司朗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瞬间被温暖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充满生机的勃勃力量从后背袭便全身，让他在出了意外之后，第一次真正地、发自内心地享受他人的陪伴。
这种感觉陌生又强烈，何司朗不敢多想，匆匆方便完了便收好东西、拉好裤链，然后拄着拐杖准备转身。
“我好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何司朗在转身的瞬间还不忘提前告知了白小枫一声。
“哦、好。”白小枫应了一声，进了两步然后转过身熟练地扶起何司朗。
安安全全地上完了厕所，白小枫把何司朗推到电脑城外面的路边，自己去马路上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又看着他上了汽车的后排。
白小枫自己也坐在了后排、何司朗的身边，跟司机师傅报了地址。
好在司机师傅素质比较高，不仅没有投来异样的目光，还十分热情有礼地帮着白小枫收拾好了轮椅、放进了汽车的后备箱。
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司机师傅播放的交通广播在唱着不知名的歌曲。
白小枫抱着电脑，想了想问：“这个该怎么处理？”
何司朗扭头看着窗外，闻言头也没回道：“扔了吧。”
“啊？”白小枫有点可惜，“这换个显卡还能用的，扔了多浪费啊。”
何司朗顿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白小枫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又突然说话了。
“那就送你吧。”何司朗说，“如果还能修好的话。”
“……那就，谢谢了？”
大中午的路上没什么车，所以白小枫他们很快就到了白家村。司机师傅在白小枫的指挥下将车开到了何司朗家门口。
交了钱下了车，白小枫说：“天怪热的，要不你先回去歇着，我回去看看姥姥做了啥饭，给你送过来点。”
何司朗微微低着头，用手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电动按钮，没有说话。
白小枫以为他又有什么不满，便补充道：“那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回去给你做？不过不知道今天姥姥买了什么菜，我看着给你做点？”
“去你那儿吃。”何司朗突然说了一句。
“啊？”白小枫听见了，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去你那儿，你家。”何司朗抬起头，直视着白小枫的眼睛，“有什么吃什么，不用再送饭了，不行吗？”
“……行啊，当然可以。”白小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我家里条件不太好，怕你去了会不适应哎……”
何司朗直接打断道：“哪个方向？”
“这、这边。”白小枫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
于是，白小枫就带着何司朗回到了自己家。
他一进门，就喊道：“姥姥，我回来了！”
“哎，小枫！”姥姥应了一声，摸索着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叠了一半的、头花的布料，“吃了吗？厨房有擀面条，还热着……”
“没呢。”白小枫回头看了何司朗一眼，然后对他小声说，“那个，我姥姥眼睛不好，这么远看不见你，所以你别介意啊。”
说完，他便又对着姥姥说：“姥姥，我上午跟大壮还有何司朗，就是那个城里人一起去县城办事了，刚回来。我们都没有吃饭，我现在带着何司朗一起来家里了，那个，饭够不够我们两个人吃啊？”
姥姥愣了一下，随即对着声音的方向慈祥地笑了：“够的够的，你们去洗手，我去给你们煮面去。”
“哎，好的，谢谢姥姥。”
白小枫带着何司朗到院子里的水管上冲了个手，就和他一起进了屋。
来到小餐桌前面时，满桌子都摊着白小枫之前做的小头花、小胸针，只不过卖相都很惨淡，看起来像一堆花花绿绿的垃圾。
白小枫有点尴尬，便想赶紧把这些东西收好，可刚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见何司朗在身后问：“那是什么？”
“嘿嘿，没什么没什么。”白小枫一边笑着，一边含糊其辞道，“以前做的手工，拿去卖钱的，最近忙，都没什么时间做了。”
说着，白小枫加快了手里收拾的动作，想赶紧把这一大堆布料给收走。
可何司朗已经操纵着轮椅来到了餐桌前面，他拿起一个红色的小头花成品，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毫不留情地评价道：“这种东西也会有人买吗？”
“……”白小枫自知自己确实做得不好，也不怪人家笑话，便尴尬地笑着从何司朗手里抽走那朵红色的小头花，说，“就是因为卖不出去所以才另谋职业嘛。”
何司朗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白小枫手脚麻利地将小餐桌收拾好，然后准备去厨房帮忙的时候，姥姥已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摸索着走进了屋里。
“我来吧，姥姥。”白小枫赶紧迎上去，从姥姥手里接过面碗，然后双手端到了何司朗的面前让他先吃。
何司朗垂眸看了一眼，只见面前的白瓷大面碗里装了满满一碗的手擀面，上面飘了一层新鲜的绿色蔬菜、还有黄灿灿的鸡蛋花，虽然没有一片肉，但是那面汤里却莫名地布满了圆形的油点，看起来颇为可口。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因为家里肉吃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所以姥姥下面时专门放入的猪油。
白小枫看何司朗神色莫辨的，还以为他是嫌弃这一碗普普通通的家常汤面，便搓了搓手，道：“你要是觉得不太好，我再去炒两个菜？”
可出乎白小枫预料的，何司朗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难伺候地挑刺找毛病，而是直接拿起了放在碗边的筷子，说：“不用，这样就可以。”
然后，他就吃了起来。
……白小枫感觉何司朗应该是饿了，或者他本就不在意什么正常人会在意的礼节礼数。不过白小枫也不在意，他现在只想把何司朗给照顾好，吃好喝好身体好，其他的他都无所谓。
“行，那你先吃着。”白小枫笑了笑，“我去厨房看看姥姥。”
“恩。”
白小枫走了以后，何司朗才从面碗里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向了他离开的方向。
姥姥其实已经吃过饭了，但还是坐在餐桌边上一边做手工、一边陪着何司朗和白小枫吃饭。
白小枫本来还担心何司朗会因为姥姥在场而感觉不自然，可也许是因为姥姥眼睛不好、看不清楚的缘故，何司朗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和不自在。
白小枫是真饿了，抱着面碗毫无风度可言地吃了大半碗面才感觉没那么心慌。他喝了口香喷喷的面汤，然后跟姥姥说：“姥姥，别做这些了，歇着吧。”
“啊？”姥姥疑惑道，“不是这周末还要到市里去交货吗？你现在做了多少了？”
白小枫汗道：“那个姥姥，咱家以后都不做那些了吧。”
“啊，为啥啊？”
“……”白小枫瞥了何司朗一眼，他并不很想在何司朗面前讨论自己的家事，“回头我跟你细说。”
姥姥还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手里拿着的小布块叠也不是、不叠也不是，但她还是很听自己外孙的话，即使一肚子的疑问但也并没有继续追问。
反倒是何司朗，他闻言也瞥了白小枫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说：“因为现在你来给我做事了，所以不用再做那些手工了，是吗。”
……这当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却只是原因之一，可白小枫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手笨根本做不好那些复杂精巧的手工品，于是便顺坡下道：“哈哈，对啊，现在找着一张新的饭票来着。”
“这样啊……”姥姥放下手里的布料，对着何司朗的方向笑了一下，慈祥地说，“那就谢谢你了啊，司朗。”
何司朗顿了一下，突然感觉面颊上一阵滚烫，他偏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没事，不用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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