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寨。

    得知世子妃前来,太平寨寨主孙应天特在寨门口迎接,态度谦和恭敬。

    一年不见,孙应天褪去了俊秀书生的生涩模样,面相气度皆有了掌权者的大气沉稳。

    “劳烦孙寨主了。”李沐尧向落后一步的孙应天欠身致意。

    “世子妃客气了,本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多年不用了,如今能为世子和世子妃所用,本寨不甚荣幸。”

    “都喂了药,一个时辰内无所不答。”孙应天带着李沐尧到了刑房,搬来一张圈椅又递上一本口供之后便和穆青一同退下了。

    李沐尧打量了一下这传说中邕州最古老的的刑房,除了一扇小窗,三面墙都挂满了各色各样李沐尧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刑具,四个人被架在刑凳上,出乎李沐尧预料的,四人身上并无鞭打之类的血迹,但看神情明显很是痛苦不堪。

    李沐尧心中暗叹了一声,朝着五人开口道:“挨个儿说吧,你们都是谁,谁指使的,做了何事?”

    最左侧的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男子率先开口,声音低哑,但是吐字清晰,“小的……小的是陈国公府的下人,赶……赶车的,奉国公之命协助钱婆子等人来劫持世子妃,其余小的就不知了……”

    李沐尧看向第二个人,此人正是那夜给她浇冷水的那个丑陋无比的婆子,那婆子不复那时的嚣张狠戾,此刻的表情倒是有点受了刑后的痛苦畏缩,她厚唇抖了抖,开口道:“奴婢是……钱婆子,奉宁夫人之命,要抢世子妃身上的芙蓉令……”

    果然!即便已经了然,李沐尧还是冷笑了一声,“说说,你们宁夫人是如何吩咐的。”

    钱婆子接话很快,“宁夫人说,芙蓉令最重要,世子妃……可以生死不论。”

    “很好……”李沐尧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的浊气缓缓吐出,“说说我母亲庄氏的死吧。”

    “庄氏……不是奴婢经的手,但奴婢也知晓一些,”钱婆子似是完全没了挣扎的想法,语速极快地倾吐一切,“当年李老爷休妻再娶,是看中了宁夫人精于谋算,后来宁夫人娘家陈国公府家道中落,又因着国公爷美人不断,嗜赌成性,急缺银钱,彼时庄氏被休弃后反将产业做大,传闻富可敌国,夫人遂向老爷提议谋夺庄氏财产……”

    李沐尧屏气凝神听着,手指攥紧了衣裙。

    钱婆子像是有些提不起气,喘了两声继续道:“李老爷那时也正图谋着首辅之位,需要钱财打点之处不少,便与夫人合谋算计庄氏。起初他们暗中替换了芙蓉令传信用的信鸽,试图架空庄氏对产业的掌控,可不知为何,没多久便被发现了……”

    李沐尧心中冷哼了一声,庄氏用信鸽传递信息不假,但庄氏的信鸽哪是随意能替换的,那信鸽都是母亲找人特殊豢养的,鸽子看似与普通的一般无二,但仔细查看,会发觉庄氏信鸽的喙略微往下弯,这是庄氏核心成员才能知晓的,一般掌柜也是不知道的。

    “那时李老爷便给庄氏书信一封,试图用其权利保障庄氏产业在京城的安全,以此换取钱财,但一直未有回信,李老爷便暂时将此事搁置了。谋害庄氏是宁夫人背着李老爷做的,具体行事都是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经手的,奴婢不知,只知他们收买了庄氏几个掌柜,庄府里有夫人的内应。”

    钱婆子说完了一切,闭了嘴,出气似比进气多一些,脑袋耷拉着,一副颓丧无力的模样。

    旁边两个丫头一样的,都说自己不知内情,全听钱婆子吩咐,这些都得到了钱婆子的点头承认,李沐尧便不再追问,跳过他们看向了最后一人。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相很是普通,看到李沐尧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脚,此人正是炸山那日偷炸药的两人之一,穆青追到的那个。

    “小的……是……庄府的下人……”

    李沐尧闻言一惊,方才钱婆子说了庄府有内应,她已是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到底是谁,她有些不敢想,如如今却不得不听了。

    那人怯怯地看了眼李沐尧,见她没说话,继续道:“小的叫金贵,和弟弟银贵……”

    那人哽咽了一下,解释道:“银贵,就是被炸死的那个……我俩是庄夫人文氏陪嫁过去的家丁,去年正旦前夕,文氏命我们兄弟二人跟着宁夫人的车队一同来到云城,到了云城宁夫人便放我俩走了,我们兄弟装成了普通农户,混进了邕州,一直在芙蓉别庄附近潜伏,奉命探听一切与世子妃有关的消息。”

    “你们是怎么躲过世子护卫队的?”李沐尧有些讶异,段云时的护卫队人数众多,她行动之处都是经过层层筛查的,这样的漏网之鱼,实不应该。

    “护卫队确实看得紧,但小的和弟弟常年在各个庄子间行走,养得一身野外求生的本事,我俩平时宿在山洞里,吃野草、野果、野鸡,天黑才出来行动,幸而并未惹得世子护卫队的注意。”

    李沐尧薄唇紧抿,示意他继续说。

    “后来世子妃在月食堡山脉处住了许久,我们便用信鸽向主子报了信,文氏下令要我俩偷出一些世子妃造的东西出来……”

    “你们可知那是何物?”李沐尧低声问道。

    “不知……”男人声音带了颤音,回忆起那夜恐怖的爆炸,弟弟银贵被炸成了碎片,他夜夜噩梦,至今想起都心中震荡不安,“小的……不知那是如此恐怖之物……我们本想偷了就逃出邕州复命的……没成想……”

    “关于你们主子,文氏……可还有什么知道的?”

    男人哆嗦着摇头,“小的不知,小的只是办事的,不过,主子……主子有个心腹嬷嬷,沈嬷嬷,应是知道得多……”

    “那……”李沐尧顿了顿,指甲在手上掐出了道道印痕,片刻后还是问道:“我舅父,庄庸,可知?”

    “应是不知,文氏在老爷面前一向温良贤淑,实则背地里做的阴私事不少,也就是我们跟着陪嫁过去的人知晓一些,但凡她做的事,都不会让老爷知晓。”男人说得很快,仿佛说完才能将满身的重担卸下一般。

    “很好。”

    ……

    走出刑房,李沐尧深吸了一口气,外头春日的暖阳斜斜洒下,远处已有农人在松土、引水,春耕陆续开始,一片春光大好。

    看了片刻后,李沐尧招手唤来青黛,低低吩咐道:“传芙蓉令,找人去查舅母文氏,要事无巨细,特别是她身边那个沈嬷嬷,直接抓起来,审个干净。”

    “是。”

    李沐尧看着青黛匆匆离去的背影,又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翻涌,她以往总觉得舅母就是势利了一些,但她对舅父和两个表哥都极尽心尽力,不至于会害人的。看来她又错了。

    仿佛一夕之间,这个世界又一次冰冷敌对,她几乎没了可以信任依赖之人。几乎……

    她突然很想段云时,至少,这是一个想方设法把自己心意摆到她面前的人,一次次的,自己试图推开,不愿陷入,但他是敞亮的。

    虽然起初她用知晓谶言吓住了他,那时他确实是被迫摆到她面前,但之后……很多次,好像便一直是他付出得更多一些。

    意外得到了开荒系统,又恰好阴差阳错嫁给了他,她只是觉得正好该物尽其用而已,并没有为他的大业考虑多少。之后一系列的开荒事宜,多数也是为了自己往后的自由,以及芙蓉别庄考虑。

    他说她都是为了他的大业着想,她确实不知道如何回答。

    后来,开荒让越来越多穷苦的村民受益,她便想的做的更多了些,她喜欢做这样的事。

    再后来,她想能保全他,不论做不做他命定的大事,他都有退路,不论她在不在他身边,他都能好好的……

    感情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她不知道,程度有多少,她也分辨不清。以往听人说夫妻之间都是要互相迁就的,她从未想过,如今想来,她能否为他退步,亦或是迁就一点呢?

    ……

    此时的云城,却不似邕州那片大好春光,更像是倒春寒,风云骤起,暗流涌动。

    段云时本来笼络了云城近半数的官员,此时却突然发现风向有异,特别是云城府尹马良驹的夫人钱氏搬了一场春日宴之后,很多表面上效忠世子的官员突然安静了下来,称病的称病,告假的告假,还有的闭门不出。

    据探子来报,云城近日混进了许多商队,说是采买邕州的土特产,纷纷到东门附近,找邕州的村民交易。

    世子府。

    府尹马良驹多次邀请世子外出狩猎,段云时都婉拒了,此刻再次亲自上门邀约,段云时爽快答应了,表示会带着展子鸣以肖四公子一同前往。

    “世子,此次狩猎怕是有诈啊。”穆南有些不安地劝道。

    “嗯,我心里有数,”段云时揉了揉眉心,他心中明了,只是想尽快有个了结,“世子妃到哪里了?”

    “世子妃已处理完土豆中毒之事,新法令推行得也很是顺利,已在回云城的路上了。”

    “好。”

    段云时瞧了瞧天色,大有乌云压顶之势。

    她做何事都那么妥帖完满,自己也不能落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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