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与大丰朝接壤的西大门从去岁开始就日日排起长队,要进城,必须通过层层核查,据说是云城出了奸细,意图谋害世子,故而不论是谁,要进城,必须通过层层核验、盘查再三才能放行。
乔装打扮成投奔云城亲人的荣嫣公主坐在排队进城的马车内,不住地掀开车帘朝外张望,见队伍与一刻钟前没有丝毫变化,愈发焦躁不安,她朝婢女吩咐:“去前面打探打探!”
婢女应声下了车,没入人群之中。
荣嫣一路看着她没人影了,才放下帘子,忧心忡忡,她瞒着父皇偷跑出来十多天了,也不知母后能否替她遮掩过去。
父皇生性多疑,反复无常,整个大丰朝就属她与母后,还有太子哥哥体会最深了。
太子哥哥虽贵为储君,却最不受父皇宠爱,父皇总觉得既给了他这个位子,再多就会令他生出妄心,故而处处冷落,从无关怀关爱。只有其他皇子表现抢眼之时,他才会偶尔关照一下太子哥哥,用太子哥哥来打压其他皇子们的气焰。
当然,其他皇子个个都是不顶用的,才学能力上连她都不如,故而太子哥哥受关照的时候并不多。在如此阴郁沉闷的氛围中生存,属实艰难。
她在一众皇子皇女中算是最得宠的,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她知道如何拍马屁拍到父皇心上,如此反复无常、多疑又懦弱之人,对谁都没有真情,她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令人愉快的玩意儿而已,多宠爱些更能体现他的慈父形象。
其实,父皇他只爱自己,知晓这一点,拍马屁事半功倍。
母后说,父皇忌惮邕王不是一日两日了,父皇自小便谁都不信,但邕王骁勇善战,他不得不用,忌惮之心不是邕王功勋卓著时候起的,是日日挠心、月月积攒起来的。
邕王要谋反,谁信呢,邕王夫妇还在京城呢,怎么反?她、母后和太子哥哥都觉得父皇失心疯了。
父皇要杀段云时,他明明知道自己心仪于他,他答应了三年之约,可如今,他竟要杀了他!她一定要阻止这件事,不惜任何代价!
可没有公主的身份,她好像连见他一面都难了,到底该怎么办呢?她揪紧手里的帕子,心也跟着一同揪紧。
婢女出去了近半个时辰才回来,队伍好似纹丝未动,“如何了?”荣嫣公主不等婢女爬上车就急急问道。
婢女跑得有些喘,她摇了摇头,低声禀报:“塞了银票,都收了,可一点用没有,就让等着。”
荣嫣紧咬下唇,她堂堂一个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不行,她要尽快见到段云时!
……
夜幕降临,云城门口的队伍依旧没有尽头,城门护卫陆续点起了火把,让企图趁天黑偷摸进城之人无所遁形。
荣嫣公主带着婢女绕到了东城门的外围,东城门群山环绕,她找到了一处低矮一些的间隙,准备翻过去。
此时的她只背了一个小包袱,正指挥着婢女先爬过去,做她的人肉垫子,“你快些,好了没有!”
只听“扑通”,然后就是一声闷哼,像是翻过去了。
可等了片刻也没人回应,荣嫣急了,四下望了望,远处有火把的光亮向她这处移动,她心一横,直接扒住山石翻了过去。
她确实掉在了一团柔软之上,毫发未损,正当她开心爬起时却愣住了,眼前一个火把支了起来,五六个精壮的护卫已将他们主仆包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年头奸细都换成女的了,真是不简单!”为首的那个感叹了一声,示意手下将荣嫣公主主仆绑起来。
“大胆!本宫是荣嫣公主,还不速速跪下!”荣嫣急了,一声力喝。
“公主?我还是皇后呢!公主大门不走,还翻墙,挪一挪,挪一挪,你身下的人快没气儿了!”
护卫们不由分说将她绑起来,正待她要大声呼喊之际,嘴里直接被塞了一团带着恶臭的黑布,“唔唔……唔唔……”
……
段云时知晓荣嫣被抓已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要不是穆南凑巧去了一趟牢里提一个犯人无意间瞥见,还真没人发现云城地牢里关了个金尊玉贵、如假包换的公主。
穆南当时吓了一跳,好在他机灵,不动神色地离开地牢回去禀报,并未让荣嫣公主有所察觉。
段云时初闻此事也是颇为震惊,但事已至此,还是先不见为好,具体如何做,等与父亲商议后再说吧,他吩咐了把荣嫣在牢里的待遇提高了一些,便不再多管。
当然,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得了些空闲可以陪李沐尧,他便更无暇顾及牢里那位公主了。
十月初九是李沐尧的生辰,段云时早早告了假,去芙蓉山庄陪她。
作为芙蓉庄氏的掌权人,李沐尧物质上自是什么都不缺,缺的东西她自己也会造出来,她说她其实是个懒人,不愿卷入纷争,也不愿多思多虑,最向往闲云野鹤的田园生活。
目前他给不了她太多,但是三五日不被打扰的日子他能做到,最重要的,他要让她知晓他的心意,他、父亲和拥护者们已达成了一致,固守邕州,十年内不涉足大丰。
这些日子他也反思了很久,谋反从来不是他的本意,从开始知晓谶言时的惊怒无措,到处处受皇帝掣肘后的心生怨恨,再到压迫愈加沉重,他看到了朝廷诸多积弊,最后到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拥护者,他有些迷失了。
大丰朝虽有衰败之势,但并没有到需要揭竿而起的地步,任何强行的势力更迭,苦的都是普通百姓。
那夜他探访龙兴寺时了凡大师说了,顺命之时也莫要忘了顺心行事。
确实,他做此决定不仅仅是因为李沐尧,更是顺应自己的内心。
夫妻二人摒退下人,一起单独用晚膳,菜色简单清淡,却都是李沐尧爱吃的。
在李沐尧吃得半饱之时,段云时推了一碗面到她面前,“生辰面,长命百岁,福运绵长!”
李沐尧笑着接过,“太多了,分你一点?”
段云时摇头,眼里满是期待,“你先吃!”
李沐尧夹起一筷子放到嘴里,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再看他一眼,心中便有数了,大口吃了起来。
她细微的表情并没有逃过段云时的眼睛,见她大口吃着有些急了,忙将那碗面拉到自己面前,“我吃一口。”
没有咸味,还有些酸,还有点生……
段云时:难道是刚才错把醋当成酱油了?
他原本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在父亲军中历练多年,动手能力不差,昨日又跟着余胖三练了两个时辰,今日是准备向李沐尧邀功的,结果……
李沐尧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因丧气而显得颇为滑稽,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去重做!”
段云时一时气闷,起身欲走,被李沐尧拉住了。
“吃太撑啦,陪我走走消消食吧!”
段云时看她一眼,不忍心拒绝她的一切要求,应了声“好”,但还是心有不甘地加了一句,“晚些时候再给你煮,当夜宵。”
“嗯。”
硕果累累满枝丫的果园小径是李沐尧最爱的地方,此时水果已摘了一批,树上还有许多晚熟的缀在树间,看着就让人觉得丰硕圆满,安宁喜乐。
“舅父那边如何了?”段云时见起风了,将拿在臂弯里的斗篷给李沐尧披上。
“十日前将我的亲笔信递进去了,舅父看到我的信定会跟我们的人走的。”
舅父一家是她最挂心之事,只要救出舅父一家,他们便没了后顾之忧,两位表兄今岁外出游历,已被他们寻到,正往云城来的路上,如今就剩舅父和舅母了,舅母的事舅父还不知晓,她打算等他们到了云城再让舅父自行处置,当然她也传了令,若营救途中发生任何危险,都以救舅父为主。
“那便好……”段云时面带笑意,牵着李沐尧往一片橘林走去,“前方有惊喜。”
“哦?”李沐尧紧走两步跟上,满怀期待。
果林深处,两棵最粗壮的橘树之间辟了一块空地,上面置了大小两架秋千和一张吊床。
“哇!”
李沐尧惊喜地喊了出来,向秋千跑去,她早就想要了,可惜在邕州粗壮的藤条很难寻,她也没有时间如此悠闲地荡秋千,便一直搁置了。
“一起试试?”
他们携手走向那架大一些的双人秋千,并肩而坐,李沐尧脚一蹬,两人就一起荡起来。
“呀!这是瀑布哪里的藤条?”李沐尧看着手里抓着的藤条,惊道。
那日他们困在藤条上许久,这样粗壮结实的藤条只有瀑布那处的山崖上才有,她不会认错。
段云时点头,他可是花了大功夫才弄下来这些藤条的。
“再高些!”李沐尧绽开笑颜,她已够不着地了,只能指挥段云时了。
“抓紧!”段云时边说边拥住了她的肩膀,耳边“呼呼”的秋风扫过,并不觉得冷。
两人玩了好一阵,李沐尧蹬腿都蹬出了一身汗,这才停了下来,任秋千自由摇晃,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此刻的温馨静谧。
“沐儿~”
“嗯?”
“再给我一点时间,至多一年,以后我们就守着邕州……”
“世子,世子妃!”
段云时的话被远处穆青焦急的喊声打断,段云时轻叹一声,应了一声,很快,穆青就到了他们跟前。
“何事?”
“世子,世子妃,刚刚传来的消息,营救庄大人失败,青黛说李首辅那里也来的飞鸽传书,应是与此事相关,属下不敢耽搁……”
李沐尧下了秋千,接过穆青手里的飞鸽传书,才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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