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院外的蟋蟀开始吟唱,社员们也下工了,院子里一时间热闹起来。

    念邱皱眉为晚饭发愁。她是个手残,偏偏味觉天生比一般人更灵敏些,太难吃的食物,她吃着受罪。午饭勉强咽下,晚上还要再来一顿不说,一想到未来很久的日子里都只能凑合,脑壳都大了。

    她一脸忧郁的出了房间,磨蹭到巷子里,正房没有后院,只能在巷子里搭个简陋的棚子做厨房。

    “走开,不想做饭就洗碗打扫卫生,别想把事甩给我一个人做,我可不是被你迷得找不到北的男人。”厨房里的声音没有收敛传出老远。

    念邱没几分钟就被张秀赶厨房,和巷子里的小女孩撞个正着。

    女孩十二三岁,她快速瞟了念邱一眼,脸红红的低下头,将手中的菜篮子往念邱跟前一递,“三叔让我拿来给你。”说完往念邱身后的厨房看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反而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念邱心里有所猜测,看着女孩的脑袋瓜子问,“三叔?你是哪家的?”

    女孩指着身后的右厢房说,“是这家,苏文是我三叔。”

    念邱扬眉,猜中了!从衣兜里摸出两颗糖递给小姑娘,“那你叫什么?”

    女孩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那里有吸引眼睛的磁铁。突然出现的大白兔奶糖让她眼睛一亮,她吃过这种糖,以前爸爸出差回来的时候带了一颗,切成三份,她和弟弟堂妹一人一块,她至今都记得味道很香很滑很甜。

    女孩面对递过来的糖,似乎不太善于处理别人的好意,脸红到脖子里去,看着念邱几乎要哭出来,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我叫大妞。”

    念邱笑着拉过她的手,把糖放到手心,“是大妞啊,拿着。”

    “谢谢姐姐。”

    念邱见她越发窘迫便道,“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以后有事,说不得还要请大妞帮忙,你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找你。”

    闻言,大妞突然挺起胸脯道,“姐姐,我可以帮你做饭,我会做,真的。”

    念邱看着大妞期待的眼,笑道,“被你听见拉,会做什么菜?”

    大妞眼睛亮晶晶带着翼翼的神采,没有丝毫刚才的拘谨。“我会做饭,会做玉米饼,会炒所有的素菜。”说完,她又不好意思的搅着衣服,“荤菜家里不让我动。”

    念邱看出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挑了挑眉打趣道,“那明天去买肉,你帮我做好不好?”

    大妞乐得眉开眼笑,肉太稀罕,家人都不信任她,怕她把肉做坏了,现在终于有一个证明的机会,美人姐姐愿意信她,她一定要好好做。

    为了让美人姐姐放心,女孩一捏拳头,兴冲冲道,“姐姐,我现在就做给你尝。”她说完就跑进厨房对正在做饭的张秀道,“我帮谭姐姐做饭。”

    大妞异常熟练的洗黄瓜,洗韭菜,打鸡蛋。

    张秀见人家自己拎着菜来,还帮忙做,她巴不得省事又有免费菜吃,二话没说就让出主厨位置。至于找麻烦,不可能的,这年头,跟食物过不去那不是傻帽吗?

    念邱尝过菜后就陷入了沉默。小姑娘做饭的灵气出乎了她的预料,非常适合做厨师。

    只是当前环境,师不好拜。县里她倒是有个便宜师叔,可好多年没见过,也不知道师叔脾性变没变,收不收徒弟。

    哎~

    她要不是手残,亲自教导大妞哪有那么多麻烦。可惜她的技能点,全点在配制秘方和品评菜品方面了。

    不是她吹牛逼,她的天赋在江城厨师界都很有名,曾经和师父一起研究出许多惊艳人的菜色。

    有时候碰巧,还能成为厨师的机缘。那些只差一步,或者一个感觉就能踏入新天地的厨子,特别喜欢找她试菜,以期望技艺能够提升。

    还有些厨师喜欢做创意菜。韭菜炒茼蒿、黄连炖鸡、冰糖蒸柚子……菜不进嘴,都特么不知道饺子里面包的肉还是狗屎。

    有的厨师觉得精一技者通百路,就跟一道菜死磕,天天做顿顿做,吃到她闻着味就想吐。

    念邱的试菜之路也是一路艰辛,当然红包也不小。

    要是便宜师叔不收大妞的话,就让大妞跟着自己配秘方,卖菜谱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她也不能一直坐吃山空嘛。

    想罢,看着眼前乖乖巧巧的大妞,果断邀请她明天一起去县城。然而,面对念邱邀请,却遭到大妞无情的拒绝,人家要干活。

    念邱好说歹说,以东西太多,一个人拿不了为由,骗得大妞心软才将她搞定。念邱抹了把汗,要不是怕提前告诉大妞,结果师又没拜成,反倒打击小姑娘的信心,她也不必废半天口舌。

    ………

    谭念邱被大妞叫醒的时候人还迷糊着,看了下表才六点多钟,哈欠连连的趴在桌上闭目养神,这么早,供销社都没开门吧。

    “谭姐姐,不早点去排队,买不到肉。”

    念邱一拍脑门,“哦对,忘了这茬。”

    等谭念邱收拾好和大妞到县城时,供销社门口已经排起长龙,轮到她们肥肉已经卖光了,念邱叹了口气,原本还想买点肥肉熬油的,也只能等到下次了。

    念邱同大妞商量了下,买一斤五花肉红烧。肉到手也不赶时间,便开始在供销社里大买特买。什么麦乳精、食用油、面粉、暖瓶凡是必需品,她几乎挨着买过去。

    “谭姐姐,鸡蛋可以在村里买,不要票,还便宜。”

    “谭姐姐,篮子可以跟我爷爷买,不要票,还便宜。”

    “谭姐姐,盆子可以跟爷爷买,不要票,还便宜。”

    “谭姐姐,小麦快要下来了,你也有,不用买。”

    念邱买了一路大妞就念叨了一路。大妞爸是苏家老大,四级司机一月工资四十七块,谭念邱一会功夫就花掉将近三十块,相当于大半月的工资,大妞看得心肝都在打颤。

    她觉得既然一起出来就有责任,知青姐姐太败家,花钱没个数,她有义务帮忙劝着点,小小年纪简直操碎了心。

    念邱又拿起一个写着‘金鸡饼干’四个字的红色铁盒,大妞面露纠结。这个东西贵,可村里没有。

    在念邱拿起‘古巴红糖’时,大妞脸都皱了起来,这个村里也没有。阻拦不成大妞急得差点哭出来。

    本来念邱还想买点水果,可看大妞那样也就没再添。她也不是次次都这么花钱,可刚下乡什么东西都缺,不提前准备,等上工后哪还有精力再来购物。

    想起上工的事她就一阵头疼,回去一定得私底下去找找队长,工分多少不重要,活轻松点才是真的。

    买完东西,两人去邮局取包裹。

    怎么这么多?

    念邱有种特别不详的预感,打开包裹一看,手都开始发起抖来。

    陈旧的窗帘布,泛黄带着污渍的桌布,还有些三四成新的旧衣,男女老少都有,明显不是谭家的东西。

    她默了默,突然不是很想打电话报平安了呢。

    谭念艾在电话那头,声音像小鸟一样欢快,“我特地找家属院和同学募捐的,但凡被你拒绝过的男孩和特别讨厌你的女孩差不多都捐了,你这个锻压厂西施的名声特别管用。”

    “谭……念……艾!”念求咬牙。

    念艾叽叽喳喳继续说,“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高不高兴?拿去送农民、送知青、送干部,你肯定成为村里最受欢迎的崽儿,这样走后门就不怕有人说啦。”

    “谭念艾你找死!”念邱气得半死,我特么不要面子吗?

    “乡下苦,农民苦,你以后就是劳动阶级,会遭受岁月无情的摧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哼,为好不得好。”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臭丫头,千万别落我手上!谭念邱额头青筋暴跳,直到挂了电话脸还黑黑的,弄得大妞都不敢跟她说话。

    县城不大,供销社、县政府、国营饭店还有县医院,占据城中心十字路口位置最好的地段。邮局就在供销社旁边,可谓相当贴心了。

    这五个单位加上招待所,是整个县城最好最高的房子。三层青砖瓦房,跟旁边那些砖土混杂的房屋一点也不一样,妥妥的土豪。

    大妞跟着念求到了饭店门口,眼见念求要进饭店,心下一急,顾不得害羞大声喊,“谭姐姐,回家我做饭给你吃,我家还有菜,不收钱。”

    大妞一时说秃噜了嘴,把‘不收钱’也带了出来,自己都没发现。

    谭念邱闻言露出一个狼外婆般的笑容,“大妞,我去看个朋友顺便歇歇脚,不吃饭,放心啊。”

    大妞信以为真。结果呢,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等红烧肉、烧白还有番茄丸子汤、白米饭摆上桌的时候,她脑子已经懵了。

    三个荤菜!

    不过日子啦?

    大妞漂亮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瞪得像蜻蜓,特别形象的演示着‘震惊’两个字。谭念邱觉得还挺好玩的。

    她给大妞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快吃吧,吃完记得提意见,早晨没吃饭,现在都快饿晕了。”

    “姐姐朋友呢?”

    “一会就来。”

    “不等她吗?”

    “不用,他减肥。”

    念邱吃了一口,见大妞还是不肯动筷又道,“记住味道,回去照着做。我不会做饭,要是过意不去,以后就多帮我做些美食。就当提前付你酬劳了。”

    大妞闻言哭丧的脸,露出郑重的神色,认真品尝起来。

    念邱直到吃个半饱才停下,“唔,红烧肉糖放多了点,你觉得呢?”

    “好像不糯。”大妞咽下嘴里的肉点头。

    念邱说,“有点腻。”

    大妞思索了下说,“少了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念邱十分肯定道,“没有感情,毫无灵魂。”

    此时才上午十来点,饭店就只有念邱他们这一桌客人,四下很安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吐槽被人家听个正着。

    “妈嘞个巴子,你们是来砸场子的?”矮矮胖胖的大师傅抱着胳膊怒道。

    服务员见事不妙,为了以防万一,悄悄跟在大厨后面,随时准备出手阻止,他可不想上班期间出事故。

    大妞羞愧得埋下头去,一时得意忘形,肆意评价别人的菜,还被抓个正着,实在是太不应该。

    谭念邱笑眯眯道,“我是呀。”

    大妞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猛扯念邱衣袖,姐姐,祖宗,你快闭嘴吧,作死也不是你这么作的!

    胖厨大怒,双下巴都速抖动起来,高高举起蒲扇大的手,狠狠一巴掌扇了下去。

    大妞吓得眼睛都闭上了。

    啪~

    大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缝里的灰尘都跳了出来,“谭念邱,你个厨房杀手,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还好意思吐槽,你行你上啊。”

    念邱一听蔡墩的话心里松了口气,不但认出自己语气也不见外,脾气没变嘛。

    她放下心来乐呵呵道,“我上就我上,蔡墩墩我跟你说,就你这十年不进步的厨艺,小孩都你强。”

    “呵~嘴炮谁不会?”

    “大妞,把咱买的五花肉拿到后厨做了,闪瞎他的狗眼,大妞?咋了?”念邱一转头,发现大妞正抹眼泪。

    服务员一手叉腰,一手抚胸。咋了,你说咋了?p,是熟人你们早说呀,差点闪着老子的腰。

    大妞恼怒的瞪了眼念邱,不肯跟她说话,拿了肉跟着龇牙咧嘴的服务员跑去后厨。

    蔡墩墩皱了皱眉,发现自己上当,不过他也确实被谭念邱挑起了兴趣。

    红烧肉不到四十分钟就端了上来。原本是个慢工出细活的菜,可这年代啥都缺,能省点柴火就省点。

    不过就算如此,蔡墩墩也眼冒精光。看向大妞的眼神有着毫不掩饰的欢喜。他手指头在膝盖上快速弹动,几乎出现了残影。

    小姑娘现在开始练习,几十年后说不定能成为国宴大师。按以前的说法,做御厨也不是没可能。

    那他,蔡敦顿就会名扬厨师界。

    什么,又不是自己上国宴?

    那有什么关系,徒弟都这么厉害了,当师傅的还能简单?

    到时候,还有几个人配他亲自下厨?而且提前收山,那也是可以的嘛。这样家里老头子就不会见他一次骂一次,他也成了蔡家的荣光。

    蔡墩墩满脸荡漾,美滋滋的想着。

    不想,菜墩墩要收徒却被念求残忍的拒绝了。

    念邱翻脸不认人,说得冠冕堂皇,妞妞是女孩子,家里人会不会允许还说不准,要回去商量,等有信了再给他答复。

    墩墩要不是知道你本性,我差点就信了。哼,师兄还叫我照顾你,我看你自个也过得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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