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菊花发飙,声音之洪亮,整个吉利村都能听见。
谭念邱可不敢上去劝,踮起脚尖溜去厨房,压低声音跟大妞说悄悄话。
“你奶真吓人。”
大妞闻言也缩了缩脖子。
“大舅公,我奶,我爹,都是大嗓门,跟打雷一样。”
谭念邱逗她,“那这三人你最怕谁?”
大妞苦恼的想了许久才道,“都差不多吧,舅公谁都揍,我爸揍我妈,我奶揍她的三个儿子。”
“你爹打你妈?”谭念邱惊诧得不行,苏家儿子打媳妇,不会吧!
“嗯,有人来家里告妈妈的状,被爸撞见了就会揍妈妈,这样我妈就不会被奶赶回娘家了。”
谭念邱沉默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说话,谭念邱一不小心把火看灭了,大妞嫌她碍事。
于是厨房归了大妞,谭念邱便回屋清点聘礼。
这才发现,苏文送来的不止有缝纫机,还有蚊帐和一捆布。
解开捆布的红绳,才发现不是一整匹,而是好几块。
有棉布,有的确良,居然还有一块灯芯绒,她臭美的拿在身上比划。
算他识趣。
正矫情着就闻到一阵饭菜香味,啥衣服都顾不得了。
一开门,深吸一口气,那滋味简直了,香出二里地去,仿佛听到打孩子的声音。
大妞将蒜苗炒腊肉端上桌。
眼睛瞅着肉,嘴里喊着谭念邱,“三嫂吃饭了。”
谭念邱一下就笑起来,夹了一筷子肉喂她嘴里。
“去瞧瞧你三叔回来没,要是在就叫他过来吃饭。”
大妞嘴里嚼着香喷喷的腊肉,踢踢踏踏跑出门。
结果大妞就在家门外,偷听到了一出大戏。
万菊花惦记着事,一路骂骂咧咧匆匆回屋。
翻出一个墨地花卉纹的铁皮盒子,上面还写着上海饼干四个字。
万菊花猛的打开盒子,一把抓起钱票估摸了下厚度,没感觉出来少,就翻起存折。
原本三张却只找到两张,一瞧本上的名字,万菊花,苏武,唯独少了苏文那张。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准是苏文这个小兔崽子干得。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哎哟,我这个命苦啊,我不活了,死了得了,省得碍眼。”
刚遛哒到家门,被屠娇娇缠得不耐烦的苏斌,一听见老娘的哭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
还没进门就喊,“怎么了,妈我来了。”见亲娘坐在地上,迅速去扶,“妈咋了?”
万菊花被老二扶到堂屋,背对着八仙桌坐下,继续哭。
“这都是为谁啊,不孝子。”
又指着苏斌骂,“你也是个小混蛋,一天天不省事,老娘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有谁记我的好?”
屠娇娇一听就不干了,我男人怎么不孝了?
平日里做啥事都慢条斯理一人,哪次二老有事不是冲在最前面?
你骂我就算了,骂我男人不行,当即就嚷嚷开来。
“骂老三就骂老三,凭啥说我男人不好,我男人要是不孝,那世上就没有孝子。”
苏斌蠢媳妇,这时候就不用争宠啦!
“凭什么,凭他是我的崽儿,凭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了他,瓜婆娘,进门几年生不出儿子,存心让老二绝后,还敢蹦跶,没休了你都是我苏家良善。”
万胡话又转头骂儿子,“不孝子,就看着你媳妇跟婆婆叫板?”
苏斌,我可真冤枉。
可他也知道女人使起性子来是不讲理的。
只连连冲屠娇娇使眼色,“还不给妈道歉?”
屠娇娇这会是悲从中来,没儿子,让男人断后这一点,可真是戳在她的肺管子上了。
进门第一年就开怀生了个女儿,现在女儿都四岁了还没信。
她娘家妈为这事找了不少偏方,可惜都没有效果,她干着急也没办法。
她有时候想,或许就是因为没儿子,男人才对她不冷不热的。
她泪眼汪汪的看着婆母,哭丧着脸喊了声妈就泣不成声。
给万菊花气得,差点一鞋底子拍她脸上,直抚着胸口喘气。
屠娇娇这是装白莲花,改变平日里咋咋呼呼的策略来对付她。
段位变高了啊,弄得老娘再骂就显得不讲理似的。
万菊花越想越心气不畅,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妈。
万菊花大吼,“别叫我妈,我可没你这个不孝子。”
骂完又觉不对,这不是老二的声音。猛的转头,站在她身后的人不是老三是谁。
万菊花看看后院又看看三儿,指着苏文手打哆嗦。
“老三,你啥时候回来的?”
苏斌也被突然从后院出来的三弟下了一跳,刚刚媳妇的话也不知道听到多少。
要是老三往心里去,媳妇可就惨了。嘿嘿~
苏文边放下手肘上卷起的衣袖边道,“刚刚。”
“老娘都快被气死了,你还有空洗手,我抽死你个小王八蛋。”
万菊花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向苏文打去。
苏斌赶紧阻拦,扯着万菊花的手,“妈,妈,有话好好说,别累着您。”
苏文自然不可能站着让老娘揍,轻巧躲开嘴里还道,“您老慢着点,仔细闪了腰。”
屠娇娇眼看着婆婆快要舞到自家男人身上,风一般冲上去抢走了鸡毛掸子。
万菊花追不上苏文,又被苏斌拽着,再没了武器,只得气冲冲的站在原地。
“钥匙在我这,你怎么开的锁。”
不明所以的苏斌和屠娇娇好奇的看向两人,说实话,他们至今不知道老娘今儿闹的哪出。
“爸有钥匙,再说我工作室那么多工具。”
苏文说的工作室,就在阁楼,放竹制品和木制品的旁边,被木板隔着。
不是幸福、吉利、长寿三座宅子的住户,不会想到阁楼是两间,安全得很。
自去年开始严查起来,不允许修车之类的行当存在,苏文就将他那些修理工具挪到阁楼了。
因为苏文让人忽视的天赋,生产队里没人知道他私底下还做这些。
苏文也不是靠附近乡亲赚钱,而是通过他兄弟小六出手。
包括他废品站的工作也是小六弄的,就是为了方便修理东西。
话说回来,就算生产队的人知道这事,也没人会去举报。
谁暴露了阁楼,就是全队的公敌,破家值万贯,哪家哪户没有点祖上传下来的的东西?
敢抖露出来,以后别想做人。
万菊花气闷,一次花一百二,那可是整整一百二十块钱啊。
“做衣服费眼睛,花多少都值。”
“我为你做这么多年衣服,怎么就没见你心疼过?”
苏文笑了一下,“自个媳妇自个疼,你要心里不平衡找爹去呀!”
“她就值得你对她这样掏心掏肺的好,比老子娘还好?”
“当然值!”
四人循声望去,就见谭念邱不知何时立在门外,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谭念邱得大妞的报信,转身就回房,男人才给她涨了面子,她也不会给人丢脸。
翻箱倒柜后,揣着东西就急匆匆到苏家。好在两家也就隔着条两三米宽的过道,近便得很。
还没进苏家们,刚好听到苏文母子的对话,甜在心坎里的同时,也庆幸自个的果断。
万菊花刚说了未过门儿媳妇的坏话,这会抹不开面子,张不开嘴。
只拿眼睛对三儿使眼色,你媳妇你不招呼着?
苏文露出丝笑意,把未婚妻牵了进来,“吃饭了没?”
谭念邱虽然高兴男人关心自己,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她将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在对方手中,“打开看看。”
苏文挑眉看着手中的巴掌大的皮质盒子,又看了身边的未婚妻一眼,才在其余人好奇的目光中掀开。
“嘶~”
离得最近的苏斌眼珠子都快瞪着出来了,抑制不住想要抢的手。
苏文眼眸紧缩了一下,啪的一声拍开二哥的手,定定的看着谭念邱问道,“给我的?”
谭念邱弯着眼睛点头。
苏文翘起唇角,伸手取了出来。
这时,原本不屑的屠娇娇呼吸都顿住了。
那是一块深蓝色的手表,黑色的表带,优雅又摩登,整体设计简洁,却让她移不开眼。
第一次知道原来蓝色也能这么迷人,像天空,像大海。
不是只有工人、农民身上那种代表勤劳朴素的蓝。她惊诧于蓝色居然可以如此美丽。
而她男人苏斌都留口水了。
这表要是带出去,绝对是生产队,不,应该是整个公社最靓的崽,连县城恐怕都没人比得上。
不只是价格,而是别人讲究低调。
而这块表,简洁大气又张扬,实在是太吸引人眼球了。
苏斌伸长了脖子,脑袋凑过去,瞧着蓝色表盘上刻着的标识,“格拉苏蒂原创。”
又仔细欣赏了片刻,才抬头感慨。
“黄金分割,至臻至美,德国货,世界名表。”
“多少钱?”
这才是万菊花最关心的问题。
万菊花这会也顾不得老母亲的面子问题了,她不懂什么黄金分割,一听是外国表,立即把它的价值往上拔了拔。
谭念邱矜持的伸出两根手指。
屠娇娇脱口而出,“二百?”
“傻媳妇,那是两千!”
表是谭念邱亲生父亲的遗物,当年送抚恤金的是她爹的战友。见邱家的乱像,便悄悄把表给了她。
那会她不知道表的价值,只听话藏起来,谁也没说。
下乡前整理行李,谭念艾要看,她都没舍得。
谭念邱拿起表给男人带上。
念邱抿嘴一笑,欣赏了片刻,方才抬头说,“很好看。”
白皙修长的手,蓝色的表盘黑色的表带,优雅又矜贵,衬得男人越发不像村里人。
就像初见给她的感觉,清粥糊口,却通体贵气。眉眼浓淡适宜,犹如一副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这还是他还年轻,轮廓中略带几分青涩。
倘若再过个几年更加成熟,阅历渐多之后,毫无疑问会变成一个难得一见的祸害。
苏文注视着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眼神幽深的看着未婚妻,清朗的声音带着愉悦。
“我很喜欢。”什么是最美好的事呢,就是你爱的人也把你放在心上。
万菊花都傻了,我的娘,两千买一块手表,谁这么蠢,眼神不由露出丝怀疑。
在万菊花问出口前,谭念邱便看着她道,“我爸的遗物。”
其实到底是不是遗物真不好说,她没见他爸戴过,至少最后一次见的时候还没有。
不过既然送遗物的人说是,那她就当是了。
万菊花心里最后一点疑问消失,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这个媳妇娶得划算,简直太划算了。没想到人一孤女,还带着传家宝。
屠娇娇眼见婆婆偏向老三媳妇,嘴角一撇。
“再贵又怎么样,那也跟咱们没关系。光看看有什么用,顶不着吃,顶不着喝。那些奢侈品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玩的,咱们农民还是碗里有粮最实在。”
就差没直说,像她娘家那样才是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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