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坝里,菜一上桌,众人十分默契,一句话不说,闷头干饭。
大家手中的筷子使出残影,塞进嘴里的菜嚼巴嚼巴,还没来得及咽下,下一筷子已经舞到嘴边。
赵大嘴更是恨不得筷子头是尖的,横着一筷子下去,就串起半盘子菜来。
传菜的人上一个菜,大家清空一个盘子,连里面的姜啊蒜的配料也不放过。
然后等一阵子,新菜上来,继续清空一个盘儿。客人们等得无聊,把盘里的葱节都给捡完了。
这样的情景直到最后一个烫上桌,社员们一人一碗分干净之后,才结束这场无言的战斗。
或是剔牙,或是打嗝,或是擦汗水,或是松裤腰带,一个个的都变得懒散惬意起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赵大嘴一抹嘴上的油,嗅着空气中还未消散的香味,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老苏家从哪里请了个神仙掌勺啊?”
“当然是我家大妞!”
史春香自上菜后就一直没离开,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眉飞色舞的显摆起来。
大妞才十二岁,就这么能耐?
有个中年汉子极为羡慕的夸赞道,“不得了哦,你家闺女出息啊。”
史春香一副经验之谈的说,“还不是我一天照三顿抽出来的,不然你以为呢?叫我说,孩子就该好好教育,你们也用我这招,娃子将来保准比大妞还厉害。”
她指着汉子身边,腆着肚子的小男孩说,“不然的话,我家大妞都挣工资了,你家孩子还喝奶呢。”
男孩将掉到桌上掉的一粒米饭捡进嘴里,忽然被当众点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汉子见男孩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把他往腿上一拉,裤子一扒,紧接着就是一巴掌。
男孩白花花的屁股,发出响亮的声响,而后颤了颤,留下一个宣红的巴掌印。
男孩小嘴一瘪,立时挣扎着哭嚎起来。
史春香唯恐天下不乱的继续忽悠,“这样打手疼,用棍子最好,照肉多的地方使劲抽,反正又抽不坏。”
她突然不知道打哪,拿出一把斑竹棍,凡是带了小孩的家长,都被她强行塞了一根。
“来,拿着,甭客气,跟我客气就是见外了。”
家长们被迫接过棍子,挥舞了几下,你别说还挺顺手。
这武器都在手中了,史春香又这么热情,不揍一揍孩子,都感觉不够礼貌似的。
有人疑惑,平时孩子也没少揍啊,咋地还是那个孬样?
莫非用苏家的棍子抽出来的孩子才会出息?
反正又不少块肉,不如试试?
很快场坝里,响起哭声一片。
谭念邱正被万菊花拉着在堂屋认亲,一开始听到一个孩子哭也没当回事,可没几分钟就听到外院一群孩子哭闹。
她这才在黑娃那,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对于大嫂的所作所为,谭念邱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史春香亲自示范,什么叫做仇恨要从娃娃抓起,让谭念邱见识到了挑拨的新境界,不愧是生产队老中青三代,最讨厌的人之一。
作为善良正义的小天使,她,谭念邱,当然要无情的揭穿大嫂的丑陋面目。
黑娃跑在前面,回头催促道,“三婶,快点,再让我妈搞下去,我以后就找不到小伙伴玩了。”
谭念邱穿着小皮鞋,哒哒哒地小跑着,诧异地瞅了黑娃一眼,“你不是有那么多小弟吗?”
黑娃用手一抹脸,悲愤的说,“那是我用糖哄来的呀,我自己都没舍得吃。”
谭念邱笑得花枝乱颤,不得不停下来揉肚子。
“放心吧,三婶一定”
谭念邱安慰着黑娃,刚迈出一条腿,还没完全踏出二门,就听到赵大嘴的大嗓门。
“不对吧,史春香你的厨艺谁不知道,拿我们当傻子忽悠?\"
史春香说,“谁说是我教的厨艺?”
众人疑惑,你不是说你抽出来的吗?
“我是说了,但没说不要师父教啊。”史春香说。
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史春香不但放火烧山,还煽风点火,被抓现行,还如此理直气壮,家长们突然拳头硬了。
嘶~
谭念邱倒吸了口凉气,大嫂这是千层鞋底做腮帮子,枪都打不穿。
她觉得自己草率了,扶着门柱就要收回脚,却被黑娃死死拽住。
谭念邱弯下腰,双手按在黑娃肩头,语重心长道,“黑娃啊,不是三婶不帮你,咱们这叫战略性撤退,懂吧?”
黑娃看着小伙们高高肿起的屁股,愤恨的眼神,他只想做一个单纯快乐的小少年,什么都不想懂。
谭念邱和黑娃对视着,僵持良久互不相让,侄子的固执让她有些不耐。
人家家长气得要疯,你老妈却当乐子瞧,这是人干的事吗?
叫她说,史春香被打死都是活该,她没添几脚就不错了,还替史春香出头?
谭念邱觉得脑门疼,刚打算转身,突然瞟见,黑娃眼中一闪而过的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失去小伙伴吗?
谭念邱心下一窒,是了,是她忘记了,对于孩子来说,没有朋友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这么恐怖的事情,还是不要发生得好。
谭念邱叹了口气,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交朋友,但黑娃都能用糖收买,那么她也行的吧?
打定主意,谭念邱站到台阶上,正打算清清嗓子,吸引大家注意。
结果刚张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她,谭念邱毫无防备之下,被唬了一跳,差点呛到口水。
她也不想想,就苏文那样高调的迎亲礼,已经成为生产队的一个传说流传出去了,作为故事的女主角,谁人不对她好奇?
大家忽视了谁,也不可能忽视了新娘子呀。从她和黑娃现身的那一瞬间就被眼尖的人瞄见了。
只是乡亲们得了她几次好处,又知道史春香历来的德行,所以并没有牵连她罢了。
但是,谭念邱敢替史春香说话,那就怪不得他们不客气。
上百号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谭念邱,谭念邱反而不怂了,她将一缕飘荡的发丝别在耳后。
“我理解你们望子成龙的心,只是孩子行不行,不是用打的,得一样样去试。”
赵大嘴嘲讽道,“怎么试?试种庄稼?”
城里来的知青,不识人间疾苦,说得轻巧。
他们难道不知道,要给机会让孩子去试错吗?可这片土地除了庄稼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机会?
谭念邱说,“别的方面我不知道,但厨艺方面有没有天赋,我却是一探便知。”
厨艺,莫非大妞是跟她学的?这就能说得通了。
场坝里瞬间安静下来,静默片刻后空气乍然紧绷,家长们彼此对视火花四溅。
“她又不会教,你们那么紧张干嘛?”史春香嗑着瓜子,欠欠的说。
不教?
什么?
不教你早说啊。
社员们直眉瞪眼的看着谭念邱,谭念邱差点被大嫂气死。
然而,面对大家的怒火,她还得面带微笑的点头表示,她确实不负责教导,只帮忙看看孩子们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切~
我们缺的是天赋吗?我们缺的是机会!
社员们一脸不屑。
谭念邱敛起笑,面无表情的说,“那么,也没人想要我的秘制卤水咯?”
卤水?秘制?
“哈哈哈,新娘子,咱们跟你闹着玩呢。”
“对,对,这是农村娶新媳妇的保留节目。”
信你们才有鬼哦!谭念邱哼笑一声,扭头对黑娃眨了下眼睛,搞定!
黑娃苦着的脸终于露出大大的笑容,客人们也重新热闹起来。
谭念邱送走过分热情的客人们后,已经月朗星稀了。
男人们还在堂屋喝酒,婆媳几人却是累得不行,瘫在后院不想动弹。
苏家院子是长条形。右上角是厨房,左上角是猪圈。
两边空地处都砌有一个花台,里面种的是桃树。树枝上一颗桃子也没有,今儿全做了客人们的回礼。
花台空余的地方,是被割断得整整齐齐的韭菜根。
谭念邱想起今儿的宴席,有一半都是韭菜,她抑制不住的抽了抽嘴角。
在谭念邱思绪飘散的时候,史春香说话了。
“妈,三弟妹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将卤水送人了。”
谭念邱连眼睛都没睁开,借用大嫂的语气道,“妈,大嫂讲爸做的新扫帚拆了送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
“史春香!”
卤水珍贵却是儿媳的,扫帚便宜却是她的,万菊花想得很明白,所以冲大儿媳妇怒吼。
抓起手边的斑竹棍,咦,棍子哪来的?不管了,先揍了再说。
这个惹事精,中午的事情还没跟她算账呢,一天到晚的瞎咧咧,老娘揍死你个搅屎棍。
“哎呀妈呀,疼,疼,别打了。”史春香大呼小叫着,围着花台转圈躲闪。
谭念邱不紧不慢的继续跟婆婆告状。大嫂晚上的宴席上还干了啥,又给家里新添了多少对家。
说罢,谭念邱装模作样的叹息,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人暗中使绊子。
一听说有新对头,给万菊花气得,手中的棍子挥得更加虎虎生风。
“胡说八道,妈,你别信她。”
史春香被谭念邱坑得一脸血,忍不住还嘴时忘记跑,被万菊花追上狠抽了几棍子,疼得她哭爹喊娘的满院子乱蹿。
谭念邱搬了椅子,堵在后院门口,语气凉凉的说,“大嫂跑啥啊,妈这叫不打不成器,反正又打不坏,你就站着让妈揍几下又能怎么样?”
“哦~我知道了,大嫂你是不是故意想累坏妈,这样你就可以管教我和二嫂了。”
屠娇娇躺在廊下的凉椅上看热闹,听到三弟妹点名,啥,里面还有我的事?
管教我?她配吗?
屠娇娇一咕噜站起来,眼里射出幽幽冷光,“妈,大嫂今天偷吃了半斤卤肉,还说你抠门,天天让我们吃韭菜,那韭菜难吃得狗都嫌弃。”
呼呼~
万菊花手中的棍子,犹如减肥的狂风呼啸而过,虽然单薄了些,却气势十足。
史春香龇牙咧嘴,鬼哭神嚎,“好疼,妈,我没有,不是我一个人偷吃的呀,韭菜也不是我一个人嫌弃难吃啊。”
万菊花举着斑竹棍,像手持法杖的怒目金刚,“这么说就是有了,偷吃,抠门,老娘今儿不打断你的腿,你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谭念邱嘴角勾起又悄无声息的落下,不枉费她特地挑了最柔韧的一根棍子,效果棒棒的。
听听这个声,piapia的,多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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