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牧场后, 莉齐松了一口气,连忙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天知道,一路上她是多么想要回应他!
她脸上还带着恼羞的晕红, 看到自己的牧场后, 又露出了甜美的笑靥。
这牧场非常符合她的心意,虽然气候冷了些,每晚都会降霜, 但景色优美, 一出门就能看见一座清凛、壮观的雪山, 遍地都是鲜艳的蓝色野花, 多么可爱的地方!
那些土匪正在卖力地干活儿, 看见她以后,立刻兴高采烈地跟她打招呼。莉齐也对他们挥了挥手。
他们其实就是一帮大孩子, 最大的只有十九岁,最小的才十四岁, 受了约瑟夫的蛊惑, 才干起拦路抢劫的行当来。
因为附近女人很少,漂亮女人更少,这群大孩子对莉齐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和仰慕, 凡是她在场的地方, 从不大声讲话, 也不会随地吐唾沫。
莉齐让他们发誓不再偷盗劫掠以后, 就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套新衣, 一双新靴,一顶新帽子。
这些孩子从生下来,就没有穿过没有补丁的衣服,得知每人都有一套这样的新装后, 欢呼声差点响彻落基山脉。
从那以后,莉齐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便等同于天上的圣母。
现在,他们只听她的话。只要她走过去,他们就会变得像小羊羔一样温顺听话。
埃里克除非拿起马鞭,否则他的话也不顶用。
其实不止这些孩子,整个西部对女性的态度都是如此。
埃里克带她去科罗拉多的大牧场挑选牛羊时,她发现,即使是最粗俗的亡命徒,嘴里嚼着大块烟草,见到女人也会尽量拿出绅士风度,并为自己不正式的衣着而感到抱歉。1
莉齐觉得他们的态度很有趣。
在纽约,人们发现女性渴望拿到选票后,便不再将她们视为保护对象,甚至对她们拔枪相向。
与此同时,远离大都市的蛮荒之地,身上总挎着枪的亡命徒,却开始学城里人尊重和保护女人。
像往常一样,她很难对这种现象做出恰当的分析来。
但她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这些蛮荒之地正在变文明,正如旧世界正在转变为新世界一般,所有跟不上变化的人都将被淘汰,譬如从前的兰斯,譬如逃进落基山脉的约瑟夫。
不知道兰斯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莉齐暗想,他有按照她的建议买铁路公司的债券吗?卖假债券的那么多,万一他被骗得倾家荡产了怎么办?
莉齐对兰斯完全没有感情,只有一种类似于养宠物的心态,尤其是得出他不过是一只金丝雀的结论后,这种养宠心态便更加强烈了。
她背着埃里克,偷偷给他拍了一封电报,询问他的近况。
不过,那都是把约瑟夫送到警察局之前的事情了。
发完电报,她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于是,她欣赏完牧场的美景,一转头,却看见一位信使正在家门口等她,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爸的电报来了。
因为忘了自己曾给兰斯发过电报,她大大方方地接过信使递来的信件,拆开看了起来。
“谢谢你的关心,我暂时不需要金钱上的帮助。你放心,如果有需要,我肯定会舍下脸面向你求助。听说科罗拉多拥有北美洲最好的景色和气候,希望你在那里一切都好。”
落款是兰斯·德·夏洛莱。
莉齐看到落款,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怅然。
她并不怀念冠以这个姓氏的日子,只是这个姓曾伴随她那么久,如今却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禁颇为感叹,跟电影散场时发出的一声叹息没什么区别。
她感叹的神色,在埃里克的眼中却变了味。
他扫了一眼她手上的信纸,冷冷地笑了一声,越过她走了。
莉齐心里一虚,但还是倔强地想道:“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心虚,我对兰斯的关怀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不夹杂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这么想着,她理直气壮地继续跟埃里克冷战,直到晚上,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冷战那么久。其实在晚餐的时候,她就有些顶不住了,想跟他说说话,看到他一言不发地喝酒时,她更是差点像平时一样,伸手去把他的酒杯抢过来。
她把这种冲动硬压了下去,心想:“万一这是他的苦肉计,我岂不是输了?”
尽管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整个输赢。她甚至有些忘了这场冷战是怎么打响的——噢,他一边跟人搏斗,一边帮她补枪,营造出她是个神枪手的假象。想想就生气,她并不需要这种假象,没中就是没中,她又不是接受不了失败。
就这样,她强忍住和他说话的冲动,硬是忍到了上床睡觉。
也就是这时,她忽然发现,她是多么需要埃里克。
假如她没有跟他冷战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然后,他会低声叫醒她,抱着她去浴室,亲自给她洗澡。
他知道她什么时候最想洗澡,也知道她最偏爱的水温是多少度,甚至知道按摩她哪里,会让她像猫一样舒服地仰起下巴眯起眼睛。
即使在浴缸里睡着也没关系,他会温柔地叫醒她,把她包在浴巾里,抱着她回到卧室。
她越想越后悔,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跟他吵架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不仅仅是她的自由,她的灵魂,更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一个如影随形的保护者。
只要他在她的身边,她可以在任何地方放心地闭眼睡觉,不用担心蛇、熊、鼠蚁和山狮的侵扰。
他爱她,给她自由,给她安全,给她便利,给她一切可以给她的东西,她却为了一点儿琐事,就把他晾在一边,冷眼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威士忌。
莉齐开始后悔跟他冷战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拿起桌上的煤气灯,准备去找他。
下楼的时候,她听见了嘶嘶的声响,但没有在意,可能是屋外的蛇。
附近有不少蛇,之前她在野外遛马的时候,迫不得已打死了好几条——不能不打,当时她骑在马上,马一看到蛇,就要受惊吓。
这时,她感到脚背一凉,低头一看,一条树蛇正在她的脚上蠕动,想要爬到另一边去。
因为是一条无毒蛇,她面色镇定,有充足的时间思索,这玩意儿是怎么跑到家里来的。转头一看,原来是窗户没关,顺着松枝爬了进来。
她弯下腰,正要捏住蛇头,把它扔出去,忽然想起这是一个极好的破冰机会。
于是,她又把蛇放了回去,然后大声尖叫了起来。
不到十秒钟,她就被一只手臂搂住了,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声,强烈的威士忌酒味笼罩了她。
埃里克一手搂住她,另一手迅速如闪电般拔出靴子里的猎刀,将那条蛇一斩为二,扔出了窗外。
莉齐为那条迷路的蛇哀悼了一秒钟,然后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身后的人。
“你怎么一晚上都不理我。”她闷闷地说,“要不是这条蛇进了家门,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理我了?”
说罢,她胜利地想,这一番恶人先告状的话说得可真流利,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他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一声不响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急促而沉重地呼吸着,几乎跟山林野兽的嗥叫声一般粗嘎。
“好吧,”她想,“他不想认这个错。那我稍稍吃亏一些,主动跟他认错和好吧,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她刚要选择性把一些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他就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低下头,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双唇。
这是一个充满妒忌与强迫的吻,但是她喜欢。
他没有闭眼,一直冷冷地盯着她,金色眼睛里潜藏着炽烈的怒火。他的吻也带着炽烈的怒火,毫不怜惜地进犯着她的唇齿,吞咽着她的舌头。
当她有些走神时,他甚至会凶狠地咬一下她,强制她回过神,对上他那双燃烧似的金眼睛。
莉齐被他吻得脸红了。
每次他嫉妒心发作时,整个人就会像掠食动物追捕猎物一般,暴露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原始本能,跟平时冷静克制的他判若两人。
尽管她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她更喜欢他粗暴一些,可只要他头脑清醒,即使他有意识举止粗暴,也远没有他无意识粗暴来得够味。
一吻完毕,莉齐回味着这个带劲的吻,心想,要不要让他多嫉妒一会儿,这样她也能多享受一会儿。
但看到他阴郁的眼神,她又放弃了这一想法。
她就这么一个丈夫,万一把他气出病来了怎么办?
莉齐眨巴着浓眼睫毛,反握住他的手:“我都不生气了,你还生气呀。”
他漠然无视了她的撒娇,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审问道:“为什么要给他发电报?”说着,他像控制不住惩罚她的冲动一般,低头在她的唇上咬了一下,“他在你的心中就那么重要?既然如此,你当初跟他离婚干什么?”
他嫉妒得都开始说胡话了,莉齐想。
她挺想骂他一顿,但又怕他越想越歪,便按捺住骂他的冲动,哄他道:“乖乖,别胡说八道……”
他却强硬地打断她:“回答我。”
她望着他妒意深沉的金眼睛,头脑空白了一下,下意识实话实说:“我有些可怜他。”
“可怜他?”
她老老实实地说道:“约瑟夫让我想到了他。我感觉他和兰斯一样,都被时代抛弃了……”她迟疑了一下,“你看,约瑟夫当过兵,丢了一条腿,但国家不要他,社会也容不下他,于是他跑到这里来,希望这里的人能接纳他。这里本是一片法外之地,谁跟‘私刑法官’关系好,谁就能吊死一个人,哪里知道这里也渐渐变得文明起来,甚至开发出了旅游业。我实在没法不想起兰斯,便给他写了一封信,想知道他最近过得怎样,有没有被人骗。”她转了转眼珠,甜甜地说,“他不像你那么聪明,很有可能被人骗得倾家荡产的!”
埃里克沉默了片刻:“你只想着他,有没有想过我跟约瑟夫也很像呢。”
莉齐困惑地问道:“像吗?”
埃里克冷漠地笑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知道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远不如他。”
“他连这种醋也要吃?”这是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随即想道,“噢,确实有点儿像,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点点头,松开她的手,似是要转身离开。
她今晚被他打断太多次,终于发起脾气来,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
“听着,”她板着脸说,“你再打断一次,我就让你去马房睡觉,你这糊里糊涂的醉鬼!你跟约瑟夫一点也不像,你们唯一相像的地方,就是都当过亡命徒,但约瑟夫融入不了文明世界——”
埃里克不带感情地指出:“我也融入不了,还记得那些纽约人是怎么说你的么,你有一个‘野蛮人丈夫’。”
莉齐心想也是,便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话术:“你没发现,我也不喜欢纽约的氛围吗?相较于所谓的文明世界,我更喜欢和你待在一块儿。我爱你,所以我没法像同情兰斯一样同情你——你在我眼中全是优点,我怎么同情你?”
他重新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顿了很久才说道:“全是优点?”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生气吗?就是因为你太优秀了,”她故作恼火地说道,“我算了半天弹道曲线全打空了,你却能在搏斗的时候,替我补枪……你那么厉害,哪里值得同情,别闹脾气啦,快跟我上楼睡觉。”
话音落下,他粗重的呼吸总算平静了下来,声调也不再那么阴阳怪气:“我只补了后面几枪。”
“……那前面几枪都是我自己打的啰?”
他点点头。
这下莉齐真的恼火起来:“那你不早说!”她白赌气了那么久!
他低低地说道:“你不跟我说话。”
只有在喝醉的时候,他才会用这种受委屈的小男孩似的语气说话。
她的心又软了下来,轻拍他的后背:“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下次不会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跟你怄气了。”
跟他冷战一天,对她而言也是一场折磨。
他顿了顿,又说:“我不希望你再联系他。如果你实在担心他缺衣少食……”他轻蔑地冷笑一声,“我可以给他寄钱。”
兰斯宁愿去死,也不会收他的钱的。不过,兰斯是死是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突然想起这个人罢了,相较于兰斯的自尊心,她更担心埃里克的心理状态,便一口答应下来:“好,我以后不再联系他。”
埃里克没再说话。
就在她以为他抱着她睡着了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的头顶响起:“太太,我有些难受。”
他从没有说过自己难受,莉齐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焦急地问道:“哪里难受?”
“这里。”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拿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理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天啊!”她想,心里为他这句话揪作一团,“我真不该那样对他,他这样子,简直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狗!”
她有些心虚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对你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却轻轻一摇头。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不顺着她的意,她又惊讶又好奇:“那你想怎样嘛。”
他垂下头,灼热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扣着她的后脑勺,在她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莉齐当即推开他,又羞又怒地说:“想都别想!”
她开始怀疑他压根儿没醉了,醉鬼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愤怒地想道,脸涨得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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