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齐很想生气地怼他一句, 又怕加深误会,到那时,再想从他的口中掏出实话就难了。
她只好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不允许你管这叫‘折磨’!既然你喜欢我使唤你, 那我完全可以满足你的愿望,继续使唤你!你以为使唤你吃亏的是我吗?你以为我喜欢自己穿衣服、自己剥虾、自己走路吗?我只是不想麻烦你罢了!”
埃里克顿了顿,说道:“不想麻烦我?”
“不然呢?”莉齐瞪他一眼,“是人都想被伺候。但我反思了一下,这样好像有些太自私了, 你是我的爱人, 不是我的仆人,我不该那样对你。噢, 早知道你巴不得被我使唤, 我肯定很乐意满足你的要求!”
他简直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并没有疏远他。
她只是不想麻烦他。
她上午那么做,是因为爱他。
他过激的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 松开了她的下巴:“对不起,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莉齐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像一只准备打架的猫似的, 恨不得把全身的毛都竖起来。
他没有回答。
莉齐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气愤, 她只是想占据道德的制高点, 然后学他的口气, 把他嘲讽一顿罢了。
然而,道德上她是成功登顶了,他那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口吻,她却怎么也学不会。真是奇了怪了!
学不会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悻悻地想。而且,相较于拐弯抹角地讽刺别人, 她更喜欢直抒己见。
这时,埃里克抬眼看向她,眼中那股躁动的、粗暴的、极具侵略性的占有欲已被强抑了下去。
“莉齐,我不在乎你是使唤我,利用我,还是其他什么你认为会妨害我的事情。我只在乎能不能一直待在你的身边。你可以把我当成一条狗,”他的声调极其平静,话里却透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疯狂,“狗不待在主人身边,怎么行呢?”
莉齐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果然还是从前那个疯子——哪有正常人把自己比作狗的?
她咕噜着说道:“我看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发疯——别胡扯啦,我不会把你当成狗的!”她忍不住轻打了一下他的脸颊,“给我好好当人,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莉齐原本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想一出是一出,把他折磨得够呛,可她转念一想:“不对,多大点儿事呀!他不喜欢这样直说不就好了,非要这样发一下疯,还把自己比作‘狗’。”
虽然她听见这样的比喻,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满足感,但她决不承认自己的心理也出现了问题,只当自己被他带坏了。
这么想着,她又拍了一下他的脸颊:“既然你这么喜欢围着我转,那以后不管我干什么,你都守在我身边算了!”
莉齐发誓,她说这话,是在学他阴阳怪气。
他听见以后,神色却彻底冷静了下去,那是一种阴暗欲望得到餍足的冷静:“好。”
“算了,”莉齐无力地想,“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他开心就好。我看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像那帮割头皮的变态一样沉湎于过去就行。他想粘着我就粘着吧。”
就这样,莉齐的计划破产了一半,但想到不必再假装不想使唤他,她的心情又愉快了起来,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推着他朝厨房走去:“快,趁厨娘还没有把那锅虾拿去喂猪,我要你剥给我吃!”
厨娘虽然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但吃的都是一样的菜肴,不存在他们吃完以后,厨娘再去朵颐剩菜的情况。所以,当天没吃完的饭菜,一般都会拿去喂圈养的小野猪。
幸好他们误会解除得快,厨娘还没来得及倒掉那锅虾子。
厨娘是一位身材魁梧的黑人妇女,以前在附近的温泉宾馆当帮工,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过。由于温泉宾馆接待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她一天至少要遭受几十个白眼,还有人拿打量逃奴的眼光打量她。
气愤之下,厨娘收拾行李出走了,打算去加拿大谋生,路上却遭遇了劫匪。
那劫匪以前是奴隶贩子,最痛恨她这样的自由黑人,钱也不要了,一定要当众绞死她才罢休,要不是莉齐和埃里克刚好路过,她可能就死在绞刑架上了。
从那以后,厨娘便成了牧场的一员。她忠心耿耿,手脚麻利,把厨房那一亩三分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头脑精明,眼神锐利,一眼看出莉齐一家跟其他家庭的不同——其他家庭都是男主人说一不二,这个家真正说一不二的却是莉齐。
厨娘见识过男主人的种种本事,亲眼见过他用捕绳把一头发脾气的长角牛,强行拽回了牧场,也亲眼见过,他为了警告一位上门闹事的雇佣枪手,用左轮手-枪在五十码之外打飞了对方的牛仔帽。
厨娘承认,埃里克是一个冷漠而强大的男人,除了精准的枪法,他肯定还有很多她没机会见识到的可怕手段,但不管他表现得如何冷漠,如何强大,厨娘都能用那双精明的慧眼看出来他无条件听莉齐的话。
果然,只要她把女主人当亲生孩子一般照看,不管她对那帮牧工怎么吆五喝六,男主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允许她行使监工的权力,给牧工们安排工作。
要知道,监工一般都是白人,没有哪位牧场主或农场主会让一位黑人去管一群白人牧工。
厨娘不禁对他们更加忠心。
而且,她是真心喜欢莉齐,也是真心拿她当亲生孩子对待。见她嚷嚷着要吃剩虾,厨娘一把拍开她端盘子的手,嫌弃地说道:“桶里还有不少活虾,这剩虾在厨房里放了有一会儿了,你不嫌苍蝇爬过,我还嫌呢。我再给你做一盘!”
厨娘说着,就去忙活了,嘴里还在嘟嘟哝哝:“太太真的太不讲究了,我看城里的那些小姐太太从不碰剩菜剩饭,甚至能尝出小牛犊的月份。太太这样随和,在外面是要吃亏的……”
莉齐愉快地听着厨娘唠叨,感到很是新奇,心想母亲要是还活着,会不会也这样唠叨她呢?
她寻思片刻,察觉到这一想法可能引诱出伤感的情绪,便及时将其扼杀在摇篮里了。
她已经意识到,想要过得快乐洒脱,就不能去思考一些于现实无益的问题,容易绕进死胡同里。
很快,煮好的鲜虾被端了上来。
莉齐刚要颐指气使地叫埃里克剥虾,他就伸出一双洗干净的手,帮她剥了起来。
莉齐悻悻地把话咽了下去,撑着脸颊看他剥虾,心想:“这东西果然要别人剥才好吃。”
她正闷头吃着,偶尔夸埃里克一句让他继续,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你们是这座牧场的主人吗?噢,真的太感谢你们了,附近虽然有很多温泉宾馆,但几乎每一家都有肺痨病人……我们实在不敢跟那些病人住在一起,只好来叨扰你们了。谢谢你们同意我们住在这里。”
莉齐回头一看,是借宿夫妇中的妻子。她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女人,脸庞饱经日晒,长满了雀斑,笑起来让人倍感亲切。
女人看见莉齐的相貌后,愣了一下,随即谄笑着走过来:“噢,太太,我敢说您绝对是科罗拉多第一美人儿!千万别觉得这是一句恭维话,我来过科罗拉多好几次,这里的漂亮女人连您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说着,她凑过来,想跟莉齐行贴面礼。
埃里克抬起头,平淡地看了女人一眼。
他没有说话,莉齐也不敢让他说话,怕他说出一些叫人下不来台的刻薄话,连忙躲开了女人的拥抱:“请原谅,我的肺病刚好,医生说我最好少跟外人……”
埃里克突然冷冷地说道:“她没病,是我不喜欢别人碰她。你们若想在这里住下去,最好离她远一些。”
他这冷漠的口吻绝不是冲着女人,而是冲着她的——她撒谎说自己有肺病,令他不悦极了。
莉齐自知理亏,一声不吭地继续吃虾。
厨娘给女人倒了一杯茶,女人便坐下自我介绍起来。她姓罗西特,自称也是一位牧场的主人,到科罗拉多来是为了寻找丢失的牛群。
“三千头牛!”罗西特太太嚷道,“全丢啦!护送牛群的牛仔也消失了,我和丈夫根本不知道那群牛是被印第安人宰了,还是变成山里的野牛了,只好亲自过来一趟调查清楚——哦,对了,我丈夫是个炮筒子脾气,一路喊着要宰了那些玩忽职守的牛仔,所以才带了那么多枪和弹药,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莉齐压根儿没想过她是坏人,也没有认真听她的话。她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吃虾仁,直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飘了过来。
那股臭味被浓烈的香水掩盖,她一开始并没有闻到,女人凑近以后,她才察觉到了那股味道——不是狐臭味,也不是汗臭味,是难以形容的腥膻气,只有常年浸淫在屠宰场的屠夫,身上才会散发出这种腐烂似的恶臭。
莉齐蹙起眉毛,看了埃里克一眼。不知他是怎么理解她这一眼的,他点点头,站了起来,离开了厨房。
莉齐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跟出去,这时,罗西特太太抓住了她的手腕,悄悄问道:“艾德勒太太,这个人真的是你的丈夫吗?”
“怎么了?”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独断专横的男人!”罗西特太太说道,“亲爱的,一个男人若是真心爱你的话,绝不会禁止你做这做那的。我丈夫就从不在意我是不是跟人握手或贴面。他甚至不介意我像男人一样骑马打枪。我必须要把他介绍给你认识!我相信,你认识我丈夫后,会对男人有一个全面的改观!”
莉齐听了这些话,感到非常古怪,哪有妻子热衷于向别的女人宣扬自己丈夫的,并且不是单纯的宣扬,更像是一种引诱。
莉齐急于摆脱罗西特太太,她身上那股臭味,着实令人作呕;同时在心里琢磨,埃里克去干吗了;再加上这几天,她只要一想到埃里克,就会想起“角色扮演”,不知怎的,竟脑子一抽,开口说道:“我有两个丈夫,这一个脾气确实不太好,也不爱见外人,另一个脾气还可以,但是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罗西特太太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莉齐也说不出话来。
她阴郁地想道:“都怪埃里克,他早点满足我角色扮演的愿望,我就不至于说出这种蠢话了!这下好了,上帝保佑,他没有像蝙蝠似的听墙脚吧,不然他听见这话非发疯不可。”
罗西特太太又干巴巴地跟她寒暄了两句,起身离开了。
莉齐挺起肩膀,微笑着朝她道别。
罗西特太太走远后,她的肩膀又垮了下去。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既安抚埃里克,又说服他扮演e先生呢。
莉齐正在苦苦思索着,这时,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走进了她的视线里。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埃里克的皮鞋,因为这鞋是她找鞋匠定做的,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以及最大程度契合他的脚掌,她曾专门熬到半夜,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小心翼翼地给他量尺码,还拿了一张硬纸板,贴着他的脚掌,轻轻地勾勒出大致的轮廓。
于是,这双皮鞋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相当惊人,鞋身窄而凌厉,犹如死神的镰刀,盛气凌人。
莉齐很喜欢他穿这双皮鞋。
他冷漠凶狠的气质,能与这双高贵典雅的皮鞋形成强烈的对比,令人心跳加速。
平日里,只要看到他穿上这双皮鞋,她就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忍不住跑过去逗弄他。
现在,她却提不起那股劲儿来。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肯定听见了她那番胡话。
果不其然,他走到她的身边,用食指和中指抬起她的下巴,手指轻颤着,这是他濒临失控的前兆。
“两个丈夫?”他淡淡地说,手指下移,轻点了点她的喉咙,像是在命令她说真话,“那么,请问另一个脾气好的在哪里,我是否可以见见呢。”
电光石火间,莉齐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绝妙的主意,绝妙到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的心不由得怦怦乱跳起来,把头一扬,故作生气地拍开了他的手。
“我就知道那天晚上你是骗我的!”她愤愤然地说道,脸涨得通红,这倒不是装的,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确实让她脸红,“那天你说,只要我用脚给你——你就答应扮演e先生。你不愿意就算了,为什么要先答应我又反悔,然后倒打一耙呢?”
说完,她顾不上观察他的表情,马上低下头去,怕晚一秒钟,就笑出声来。
埃里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顿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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