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发现文字缺失,关闭/转/码/或/畅/读/模/式/即可正常阅读          莉齐心疼自己白受一番折磨的腿脚,  脸上仍维持着气得发僵的表情。

    她等着埃里克认错、道歉,过来给她处理手脚的伤势——任谁看了她这姹紫嫣红的手脚,都会认为她在灌木丛里摔了好几跤。就凭这一点,  他再挨她几个耳光都不算过分。

    他却一动也不动,像没听懂她的话一般,  眉头微蹙:“筹办婚礼?”

    莉齐又想生气了:“你不要告诉我,这么简单的话你都听不懂。”

    “我听懂了。”他说,  眉头仍微微蹙着,  “不过,我没明白你为什么要筹办婚礼。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么。”

    “啊,  你真的是埃里克吗?”莉齐硬邦邦地说,  “我不信他会变得这么蠢——我们确实已经结婚了,但还没举行婚礼呀!我知道你不信上帝,  我也不信上帝,除非他可以显灵给我一些好处,但请一位牧师,  在他的面前宣誓接吻,  让他见证我们的结合,还是挺有趣的。”

    埃里克没有说话。

    莉齐瞥他一眼,  见他快把那对鹰羽耳环的羽毛捏变形了,  连忙抢了过来:“这是别人父亲的遗物,拿什么不好,  偏偏拿这个。”

    埃里克说:“你盯着这对耳环看了很久。”

    “不许把黑锅扣我头上!”莉齐怒冲冲地骂了一句。

    埃里克不作声了。

    她踢了他一下:“去,给我倒水。我喝完再给你解释——渴死我了!”

    埃里克听从了她的吩咐,下楼去倒水。

    莉齐喝完水,嘴唇恢复了娇嫩红润,气色也好了一些。她活动了一下胳臂,  感觉力气也重又涌入四肢百骸。

    她有力气继续跟埃里克争论了。

    莉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准备筹办婚礼的心路历程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甚至没漏掉她吃撑了想吐的那一段。

    “那天我就该好好骂你一顿,”她怒声怒气地说,“我明明是吃多了,你却疑心我和朱莉娅有什么——噢,那时候真不该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埃里克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你拦下朱莉娅,是想让她帮你筹办婚礼。”

    “噢,这时候你又聪明起来了。”莉齐不客气地骂道,“当然,筹办婚礼那么麻烦,我一个人可忙活不过来。好几次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要不是怕你嫌我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我早把担子扔你肩上了。我算是明白了,你是个无福消受惊喜的人,以后我不会再费劲给你准备惊喜啦!”

    话虽如此,莉齐还是盼望着,埃里克能露出伤心愕然的表情,向她忏悔他无理取闹的行为,恳请她千万不要放弃为他准备惊喜,然后,她可以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答应他。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耷拉着脑袋,像被她骂傻了似的。

    莉齐只能气呼呼地喝了一大口水。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低声开口说道:“你确实该早些告诉我。”

    莉齐恼火地想道:“啊,我说的明明是反话,他却当成正话来理解——他蠢得我受不了啦!”

    她把脸绷得紧紧的,希望他能发现她的不满,及时更正自己言语上的错误。

    埃里克却没有看见她夹雷带雨的表情,沉思着,起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莉齐越发恼火,眉头紧皱,揪着被子,暗暗酝酿起眼泪来,打算他回来后大发一场脾气。

    她却没能把这脾气发作出来。

    埃里克从另一个房间带了一件衣服回来。

    那是一件结婚礼服,似乎做了很长时间,样式都有些过时了,但因为用料昂贵,剪裁流畅,裙

    摆和头纱均缀着价值不菲的圆珍珠,仍然是一件光彩夺目、不可多得的珍品。

    莉齐吃惊地望着这件礼服,眉头松开了,朱红的嘴唇也微微张开:“这是……”

    “婚纱。”他回答,“我很早就做好了。我以为你不想举行婚礼,就一直没有告诉你。”

    这下轮到莉齐不吭声了。

    这么一看,她确实该早些告诉他——要是她早些告诉他,就不用折腾这一出了。

    “哎呀!”她满肚子懊恼地想道,“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埃里克似乎也察觉到这是一出荒唐的闹剧,说完便陷入了沉默。但几秒钟后,他又轻笑一声。

    莉齐正愁找不到理由继续发火,听见他发出轻笑,立即对他怒目而视:“你不要以为我原谅你了,我这辈子还没有被这样冤枉过。”

    埃里克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一下,轻轻地说:“对不起。”

    “不够。”莉齐鼓起脸颊,“远远不够。”

    于是,他摊开她打他耳光的那只手,闭上眼,极其温柔地吻了吻她泛红的掌心:“对不起。”

    “你准备了结婚礼服,”莉齐忽然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不想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他说,“我爱的是你,不是婚礼。”

    莉齐暗暗想道,你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偷偷买了结婚礼服。她甚至怀疑这结婚礼服是他亲手制作的,因为他平时占有欲就强得可怕,连裁缝碰她的贴身衣物都不行,更不用说结婚礼服这样重要的衣物。

    尽管她早就知道他有一颗最具天才的头脑,却还是忍不住嫉妒起来——这人在感情上又愚蠢又迟钝,为什么在其他方面这么聪明呢?

    她学了十多年的缝纫,至今还是初学的水平,哪怕有衣服样子,也做不出一件完整的衣服,他接触缝纫才多长时间,便已经能做复杂的结婚礼服了。

    莉齐不由得酸溜溜地想,可见上帝有时候还是挺靠谱的——给了他一副好头脑的同时,拿走了他的相貌和感情上的理解力。

    要是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的话,哪怕她是如此爱他,也第一个不同意。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正好这时,天色也蒙蒙亮,莉齐又喝了一口水,打算继续睡觉。

    临睡前,她很凶地告诉他,她不会再费神筹办婚礼,这个艰巨的任务将由他来承担,他必须办出一场合她心意的婚礼。而且整个过程中,她不会给他任何言语上的指导。他只能看她的脸色行事。

    埃里克都答应了下来。

    莉齐哼了一声,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睡着了。

    误会解除后,她还是睡得不太安稳。

    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直直地、目不转睛地、充满狂喜地盯着她。

    她太困了,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只能努力扭过脸,试图避开那可怕的、偏执的、欣喜若狂的眼神,然而那眼神如影随形,始终牢牢地锁定着她的面庞。

    她听见一个低沉压抑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极其粗重的呼吸,仿佛感情发肿发胀到一定程度,已经不能再像正常人一样呼吸,必须用异常的呼吸方式,才能将内心的感情宣泄出来。

    突然,她脚上一热,他让那肿胀的感情如激流般喷溢了出来。

    莉齐皱起眉毛,下意识想把脚往被子上蹭。就在这时,她脸颊上也一热——不是脚上的那种黏腻的热,而是更湿、更烫的热。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就见那双眼睛仍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但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亮得令人害怕,里面的金光似乎化作了极度亢奋的泪水。        p>          “这傻瓜……”她昏昏沉沉地想,“怎么还哭了?我又没怪他……”

    半睡半醒间,她伸出两条胳膊,勾住他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咕噜着说道:“睡吧,傻瓜……我只是想给你筹办婚礼,又没有筹办成功,犯不着高兴成这样呀!”

    埃里克闭上微红的双眼,侧过头,紧紧地贴着她浓密蓬松的头发,吸了一口她的发香,躁动不安的情绪稍稍平定了一些。

    极度的嫉妒和极度的恐慌之后,又迎来极度的惊喜。

    他根本抑制不住眼里的热泪。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流泪的。

    从波斯王国到新奥尔良,他始终以一种漠然而无所谓的态度,冷眼旁观自己跌宕的命运。

    与莉齐结婚后,他虽然不再冷眼旁观,却变得猜忌多疑,胸腔内自始至终都燃烧着一簇阴郁的妒火。

    在这种情况下,他几乎难以感受到纯粹的幸福,只能在妒忌的间隙体会一下狂喜的滋味。

    要不是莉齐提起婚礼,他甚至都忘了在求婚成功的当晚,他曾沉浸在发狂一般的幸福中,给这婚纱缝上了最后一针。

    这一晚,他再次感到了那种发狂般的幸福。

    有那么一刻,他又听见了人性复活的声音,这一回不再仅仅是抽枝发芽,而是一刻不停地向上生长,似乎要贯穿过往的阴霾。

    当枝叶刺破沉郁的阴霾时,他知道,厄运和苦难再也不会降临于他了。

    也许,他这辈子都无法扑灭嫉妒之火,无法像正常人那样拥有平静的内心,但他会试着学会用幸福的情绪压制妒忌的心理。

    毕竟,他人生中最困难的阶段早已经过去,没必要再像一头困兽那样好斗了。

    ——尾声——

    埃里克确实比莉齐靠谱太多,不到两天就弄齐了婚礼所需的物品,也物色好了乐手与牧师。

    那位牧师听说他们并非基督徒,也不打算按着《圣经》宣誓,本来是拒绝的,但因为他们出手太大方了,又一口答应下来。

    这一答应,就成了牧师的噩梦。

    他究竟要给一对怎样的夫妻举行婚礼?

    丈夫虽然身材高大,气质冷峻而优雅,举手投足间却始终透出一股野性凶恶之气。

    最让牧师不能理解的是,在自家的牧场举行婚礼,这丈夫还跟见不得人似的,脸上戴着一副白色面具。

    妻子倒是把脸露了出来,并且是一位罕见的美人儿,长着一张天生丽质的脸蛋儿,被缀着珍珠的网纱衬得越发娇媚迷人。

    牧师拿起《圣经》,正要为这对不相配的夫妻念诵誓词,刚起了个头,就被莉齐夺过《圣经》:“我自己来。”

    牧师很想发作,看在钱的面子上又忍下来,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圣经》里并没有婚礼的誓词,牧师拿它只是装装样子罢了,莉齐却不知道这一点,翻了两遍没找到便放弃了。

    她决心按照真实的想法自由发挥。

    “埃里克·艾德勒,”她郑重地说,“你已经是我的合法丈夫。你知道,我不是天主教徒,也不是基督教徒,遇见你之前更不是一个忠贞不贰的女人,更何况我们的结合本身便起源于一场不忠的外遇——”

    牧师听到这里,嘴巴已张大得足以放下一枚鸡蛋。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周围的宾客,满以为能看到和自己一样震惊的表情。

    但由于宾客要么是牧场的工人(不久前还是土匪,道德本就约等于没有),要么是朱莉娅(刚逃离大都市的牢笼,体味到自由的滋味),要么是厨娘和亨利(莉齐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不论她说什么,他们都无条件支持

    ),竟无一人露出意外之色。

    “我们曾在父亲的面前起誓,这辈子只忠于彼此,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但我是那么了解你,知道这样的誓言并不能满足你——”

    莉齐抬头望着他,上前一步,攥紧他的手,同时脸上显出一种执拗的神气。

    “我不对上帝起誓,因为我们并非信徒,起了也不会灵验。我对着你、我自己起誓,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如果我先死,我会化作幽灵,一直在人世间游荡,直到你找到我,跟我一起离去。我不要天堂,也不要六尺之下的宁静。我只要你。”

    牧师听完,只觉得这是两个异教徒的婚礼现场。这要是在中世纪,他就转身去柴房了。

    埃里克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眼里露出了比那一晚更为疯狂的狂喜之色:“我也一样。”

    “唔,你现在可以亲亲我了。不过我还没说完,”莉齐伸出一只手,好让他亲吻手背,然后压低嗓门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亨利,这些天一直想让他离开。但我得告诉你,不仅亨利不能离开,以后牧场还会有更多的‘亨利’。”

    埃里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噢,你又开始了!”莉齐搂住他的脖子,硬是将他的脑袋压到了自己的唇边,“先别急着吃醋,听我说——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我之所以会救下亨利,是因为想起了你,打算救下更多的‘亨利’,也是因为你。”

    “埃里克,”她说,“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彻底带你走出过去的阴影。我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法帮你。还记得在地下迷宫时,你告诉我你的过去,对我说,你是一个罪业深重的人,那时候我就说过,‘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些人,想办法帮帮他们。’——这并不是一句空话,宝贝儿。亨利,就是我们帮他们的开始。”

    “从今往后,”她握住他的手,也亲了亲他的手背,以及手指上的结婚金戒指,“我会跟你一起偿还那些罪业。”

    埃里克没有说话,喉结却急切地滑动起来。

    即便是对他一点也不了解的牧师,也看出他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这对夫妻对上帝毫不敬重,态度之恶劣,简直足以被送上火刑架,”牧师心想,“可他们却愿意把赎罪当成余生的事业——哪怕是教区最忠诚的信徒,也不一定能有这样高尚的觉悟,这真是一件怪事!”

    莉齐又亲了亲埃里克的掌心,仰头绽出一个今天最最甜蜜的微笑:“你什么都不用说,你要是同意我的想法,就摘下面具吧——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埃里克。你是我的丈夫,我希望你和我一样以本来的面目示人,活在阳光之下。”

    长久的沉默过后,埃里克摘下了白色面具。

    沉默化为死寂。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牧师,他转过身,拔腿就跑,连那本装帧精美的《圣经》都不要了,生怕被埃里克捉住丢进油锅里似的。

    紧接着是朱莉娅,她虽然颇为惊诧,但还是鼓起了掌。

    最后,整个牧场都爆发出一阵热烈非常的掌声。厨娘用围裙擦了擦眼泪,大力拍着亨利的肩膀。

    亨利为人淳朴,早就忘了埃里克曾差点把他的鹰羽耳环捏到变形,鼓掌鼓得比谁都大声。

    莉齐抛开《圣经》,在鼓掌声和欢呼声中搂住埃里克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

    埃里克闭上双眼,遮住眼中奇异、震颤的喜色,扣住她的后脑勺,回吻了上去。

    这个世界,谁人无罪?

    但只有她,愿意与你一起赎罪。

    ——全文完——

    (后记见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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