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从小多病的缘故,北川柊的身体并不算好,即便后来渐渐追上一般水平,警校时期每次涉及到体能或者体术测验,也都只能是擦着及格线低空飘过,再靠着各种操作和理论课拉高一些分数。
和他那星光熠熠的五个同期好友相比,他是最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暗淡的存在。
然而接连死去的却偏偏不是他,而是他那些不知道比他优秀多少倍的朋友。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刺骨的寒风让他连血液都被冻得冰凉。
距离松田那场星辰陨落般绚烂盛大的死亡,已经过去了37天。
北川柊也已经在搜查一课连续加了一周的班。
如今,凶手终于被抓捕归案。
“干得不错,北川!”
“你小子又把风头抢走了!至少最后抓人的时候让我们来吧!连加了几天班了你小心猝死啊!”
“明天记者小姐姐再来采访你的时候记得帮我要个联系方式——”
周围是同伴们或善意或调侃或鼓励的话。
北川柊靠着肌肉记忆露出一个习惯性的温和微笑。
因为在年轻一辈中表现优异,外貌出众,且气质比较符合一般人印象里的优秀年轻警察,警视厅增加了他出镜的频次,让他来代表警视厅做一些对外的宣传工作。
这也是为什么只要他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功绩,就会有记者上门来采访宣传。
他曾尝试拒绝这个角色——在他心里,自己无论如何都不配作为警视厅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
“明明航哥比我更优秀——”
“伊达太凶啦,容易吓到小孩子。”
“松田其实也很帅。”
“那家伙是爆处班的,而且让他去代言□□老大才更合适吧!”
如果景光在就好了,北川柊想。
景光才是那个最适合代表光明的人。
而他则只配躲藏在阴暗的角落。
“北川前辈,最近几天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刚来不久的新人小跑着来到正在包扎伤口的北川柊身边。
连续一周不眠不休,再加上已经整整三个小时没有喝咖啡续命,现在的他随时都能闭上眼睛昏过去。
反应自然就慢了几拍。
他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样卡顿着慢慢抬起头,双眼失焦地应了一声,“哦,好呀。辛苦了。”
下一秒,北川柊手里的手机脱手而出,摔落在地。
那一瞬间,他恍惚看到自己的手机正中突兀地出现了一枚圆形的空洞,像是死神的眼睛。
蛛网般的裂痕自圆孔四周瞬间蔓延生长。
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他四分五裂的脸。
扭曲又冷漠。
“掉了。”
北川柊呆呆地注视着地面上的手机,半晌没了动作。
最终,他像是想要弯腰去捡,身体却直接向前栽倒。
“前辈!”年轻的后辈连忙冲上前,与旁边的护士一起扶住了昏倒的北川柊。
入手的身体清瘦,皮肤滚烫。
等到北川柊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在医院里。
而这已经是他昏迷之后的第三天了。
前来探望的目暮警官对着北川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原因也很简单,北川柊在这一次发现关键性线索的调查过程中受了伤,但却只是在医院包扎后就跑出来,瞒着三系的所有人继续熬夜加班,紧接着又在最终的抓捕行动中加重了伤势。
“是因为松田和萩原的事吧。”目暮警官骂过之后,也为自己这些年轻又出色的后辈感到心痛,“但越是想要为了他们查清真相,越是要先保重你自己。”
“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伤,调整下状态。”
北川柊沉默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没有说话。
警校的时候,他曾是几人中最怕疼的那个。
不过这件事他只愿意让不会笑话他还会温柔照顾他的景光知道。
好疼啊,景光。
心脏的位置也好疼——
就像是被子弹洞穿了一样。
伊达航不过是出个差的功夫,就听说自己难得没有牺牲也没有失联的那位警校好友,又进了医院。
而他刚到医院,就又听到医生对他告状,说是给北川柊换药的时候,发现包扎的绷带被拆下来过,而且下面又多了几道新伤。
此外,北川身上的伤口分布也不太正常,右臂几乎没有伤,左臂却有很多。
身为刑警,他对这种事再敏感不过。
很显然,北川身上的伤,有一些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伊达航和目暮警官一样,认为应该是萩原和松田的相继死亡给北川柊的打击太大,让北川柊的精神状态出现了一些问题。
还在警校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孩子的正义感很强,但是又格外喜欢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仅仅是同伴死去,而自己还活着这一点,就足以让北川柊自我折磨到遍体鳞伤。
于是当天下午,伊达航请来心理科的医生,来确认北川柊的情况。
因为北川柊长时间沉默着不说话,心理科医生笑着将伊达航请了出去,“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跟北川先生单独聊聊。”
房门关闭的瞬间,心理医生亲和力十足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摘掉眼镜,微微勾起的唇角如同锋利的刀刃,寒冷尖锐。
手中随意却又仿佛带有某种韵律地晃着一只银质的乌鸦挂坠,一步步极具压迫性地走向北川柊。
随后,北川柊的头便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床头的手机,手机一角处晃动着一只硬币大小、三明治形状的亚克力挂件。
那是景光在毕业前送给他的。
——景光!景光!这只三明治挂件和你平时做的好像!
——那我买下来送给柊吧,就当做是毕业礼物好了。
——景光你也太抠门了!这么个小东西就想打发我!
——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要吃你做的三明治,一天三顿,连吃三天。
——……柊,你真可怕。
银色的乌鸦吊坠在眼前勾勒出特定的轨迹,将迷失方向的神经信号重新串在一起。
原本模糊的记忆片段伴随着剧烈的头痛,骤然清晰起来——
子弹射穿手机正中,屏幕应声而碎,鲜血仿佛染红了他的整个世界。
“苏格兰确认死亡。”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ai一般毫无感情地响起。
景光死了。
被他亲手杀死了。
就在七天前的那个晚上。
北川柊剧烈地喘息着,紧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几欲折断。
他的双唇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快逃。
零,班长,快逃。
“果然,”心理医生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失败品就是失败品,仅仅只是忘掉该忘掉的事都做不到吗?”
“真是个废物。”
心理医生从怀中取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针剂,熟练地注入北川柊皮下由于挣扎而贲张的静脉。
北川柊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最终彻底陷入沉睡。
手机从他渐渐松开的手中滑出,小巧精致的三明治挂件被甩到了床边,摇摇欲坠。
三周后。
“班长,我真的已经没事啦——”出院后又额外被押在家里不得不休假一周的北川柊终于重新回到了警视厅,亲和力十足的笑容又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
伊达航还想再说什么,目光流转间,瞥见目暮警部在北川柊身后摇了摇头。
其实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简单几句安慰的话就能解决的。
心理医生那边的反馈也是说,北川柊虽然因为同事的去世很伤心,但并不会严重到无法正常回归工作岗位。
但是北川柊那个样子实在是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他在笑。
却像是已经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可以从容地一跃而下的笑。
“北川,吃早饭了吗?”佐藤美和子细心地递过去一只三明治,“我买了你最爱吃的口味。”
北川柊的目光飘忽了一瞬,强行按耐住心脏处传来的一阵剧烈却毫无缘由的疼痛感,脸色发白的同时笑容不减,“谢谢你佐藤,不用了,我吃饱——呃,班长?”
北川柊被伊达航拽着手腕一路走出办公室。
班长宽厚的手扶住他的肩膀,微低着头认真地直视他的眼睛,“北川,你不要瞒着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昨天晚上,北川柊梦见了景光的墓。
他的人如其名的,代表着光明的挚友,静静地躺在暗无天日的泥土中腐朽。
光秃秃的墓碑上没有照片,没有名字,也没有生卒年。
拨开疯长的荒草与经年累月的灰,才能勉强辨认出两行斑驳的字迹——
他的功勋无人铭记。
他的死亡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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