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机灵的小姑娘,还知道回家找大人。就是满嘴跑火车,不知道跟谁学的。
十六夜莞尔,按照她留下的温暖气息,缀在大后方慢慢跟了过去。
等两人前后脚来到水虫屋门口时,小姑娘从阁楼的简陋窗户里探出个头,好像看到鬼一样十分震惊。
又是一阵蹬蹬瞪的下楼梯声,后院乒乒乓乓一阵响,水虫屋老板扛着根大榔头冲出屋门,气势汹汹的把架势摆到一半,突然一愣。
“玉子,你不是说有人打上门了吗?”
被称作玉子的小姑娘躲在堂屋里没出来,瓮声瓮气的回答:“你说上次他们没给钱就跑了啊。现在找来了,不就是又想白嫖嘛。”
“不许说‘嫖’!你哪儿学来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是是是。”
玉子拎着一条看不清底色的毛巾从她父亲身后挤了出来,大大咧咧的往肩上一甩。
“你还是要洗脚吗?先说在前面,我老爹只负责修脚,不负责洗。我倒是想洗,可是他不让。你得自己动手。”
说话做事都很干脆,头脑灵敏动作快。
十六夜突然兴起了逗一逗她的冲动。
“如果的确需要人帮忙呢?你看我的衣服,可不是容易自己打理的样式。”
玉子翻了个白眼,朝旁边叽叽歪歪的老爸吼了一声。
“得了。我都快十岁了,别人家的早就出去赚钱补贴家里。再过两年都可以出嫁了!太郎和次郎还等着吃饭呢。”
小姑娘数着手指头头是道和她爹掰扯轻重缓急,大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十六夜津津有味的看着父女俩争吵,突然兴起一个念头。
“你两年后打算嫁人吗?”
“胡说!我不同意!”水虫屋老板跳脚大叫。
“你不同意不算!我自己的丈夫,我自己选!”玉子以毫不落在下风的气势反吼回去。
啪啪啪!十六夜为她鼓掌。
“说得好。你都这么大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水虫屋老板向她投来杀必死视线。十六夜淡定的放下双手,欣赏的注视着玉子。
“连未知的男人都有勇气自己选,有没有勇气换种方法生活呢?”
“你要带我去哪儿?”
玉子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警惕的退了半步。水虫屋老板挺起胸膛,把木榔头往地上狠狠一杵,砸出一圈裂痕。
“我不会允许你带走玉子。除非我死!”他沉声说道。
十六夜眉头一挑,摊开手表示无奈。“是吗?那太可惜了。我正缺少一个外出随行的侍女。查账的时候很希望有一位乖巧伶俐的女孩子帮忙倒点水呢。”
侍女?查账?只是倒水?不是居酒屋的陪酒女郎吗?
千手健太愣住了。
他情不自禁的看向自己的叛逆女儿,女儿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比着自己想去的意愿。
女儿像爸爸,玉子也和他一样是大方脸,眼白多余眼黑。瞪起眼来抄袖子,这条街都没有打得过她的同龄人。幸好样貌皮肤随她妈,好好养养,应该能摆脱这幅营养不良的假小子模样。
这姑娘是柱间带来的,就算经营的是居酒屋,赌场一类的档口,应该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别看柱间整天傻呵呵的瞎乐,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哪些人可以拉拢,哪些人可以说服,哪些人只能武力征服,他比扉间都更清楚,更会变通。
如果真是个坏人,他也不至于一眼就看中,还带到自己这儿来。
但是万一呢,万一玉子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给钱的都是大爷。出去讨生活的,谁不得打落牙齿和血屯,陪着笑脸赚那么点辛苦费。他又不是没有退路,实在不行,厚着脸皮带孩子回去。大不了自己舍去一身剐,孩子们终究能在族里好好生活下去。干嘛让女儿小小年纪就去面对生活的风险。
玉子看了看父亲,满脸褶子,明明刚过三十,看起来却像自己的爷爷。他有些挣扎,但似乎快下定决心了。再看看门口的大小姐,精致讲究的套了里三层外三层,漂亮的脸蛋上干干净净,连脚底的木屐都纤尘不染。
对比一下,很容易就得出跟着谁更能赚钱。
玉子直接了当的从父亲背后转出来,一双刀一样锋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跟你走,真的能赚到钱吗?”
“我不说百分之百的可能。但有绝对把握让你过得比现在好。”
玉子摇头。“不行。只有我一人远远不够。还有大郎,次郎,和我爹。虽然他没能治好我妈,但他已经尽力了。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健太的心情又甜又苦。花椰死的时候,她才一丁点儿小。没想到她一直没忘,也从来不提。直至今日,他一个做父亲才知道女儿为什么一直执着于出门赚钱。
他哭丧着脸哀求大女儿:“玉子,是爸爸没用。爸爸没能救回妈妈。你要怪就怪我吧。”
玉子一脸奇怪的看向他,问:“为什么要怪你?你当时伤没好,连床都下不来。妈妈要瞒着你,你还能怎么知道?我也是,长得不高,帮不上忙。这是现实存在,没法改变的事。现在追究谁对谁错根本没意义。”
女儿如此懂事,简直把自己的懦弱映照得更加不堪。健太惭愧的低下了头。
十六夜只想确认一下这姑娘有没有培养的价值,并不想揭开他们家庭的旧伤疤,批评贬低他们的人格,站在道德高地上施舍他们。
就像玉子说的,那样没意义。
有时间哀怨叹气,不如立刻行动着手实际。
其实他们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直接给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圣母。救一个和救一群人是不一样的成本。想要得到什么,就得用双手去争取。
事实上,要不是柱间在这里明显放松许多,等于间接担保了这家店的人品,她不可能在这么乱的街巷里招募近身的人手。
“如果想要同时养活你的弟弟们和父亲,只是端茶递水远远不够哦。”
玉子拍了拍胸脯,摆出格斗式。“我打架也很厉害。寻常成年人都不是我的对手。我还可以干重活,挑水,劈柴,都不在话下。女人能做的,我能做。男人做的,我也能做!”
“有志气。”十六夜颔首称是。
她越发喜欢这个女孩儿了。虽然这个世界童工是正常现象,她愈发觉得可惜。也许可以慢慢的从身边改变。唔——就从这个女孩开始吧。
“那样太浪费时间了。现在我有一个委托需要你在空闲时间帮帮忙。”
“陪酒绝对不可以!”健太连忙插上话。
十六夜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抚了抚袖子,慢条斯理的解释:“居酒屋没有陪酒的女郎。赌坊也不欢迎没钱的小孩子。您多虑了。我只是需要能随时接任务的小队。”
小队?不止她一人吗?玉子有些疑惑了。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歪起头来是真萌,纯天然萝莉。
咳,想歪了。
十六夜不着痕迹的把思绪拉回来,笑道:“有些小事情报酬没多少,成年人不愿意去做,嫌弃太零碎了。但是很简单,小孩子都能完成。玉子这么厉害,不知道能不能把你的小伙伴都喊来一起去帮帮忙。”
玉子眨巴眨巴眼睛,问:“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再想一想。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孩子比较瘦弱,还有些很调皮,怕做错了还要挨骂。他们一哭起来,我都恨不得逃跑。”
十六夜哈哈大笑,很久没听到这么可爱的童言童语了。
她温和的摸了摸玉子的乱发,安慰道:“帮忙发粥洗锅就行了。每天太阳升起,太阳落下两个时间段,你带伙伴一起去南边街外的工地,看到有一群人正在干活儿的地方,去找一个叫天恕的人,让他给你们布置任务。”
玉子眨巴眨巴眼,问:“只用发粥就行了吗?”
十六夜用手指梳开她打结的头发,整理好全部拢到肩后。
“如果能做到每个人都平均发放吃饱了,锅底剩下的可以随便处置。”
玉子脸上露出笑容,难得兴奋的露出笑容。
“那就说定了!今天晚上就开始!我要花一下午的时间去给他们松松筋骨,免得晚上去了不听话。”
“好。”
十六夜半蹲下,和她拉了拉小手指。
“这是什么意思?”玉子疑惑的问道。
“说定了的意思。记住了。以后要和别人达成约定,别忘记拉小手指哦。”
玉子翘起小拇指,新奇的来回端看。又柔软,又光滑,好像记忆里的妈妈。
十六夜向父女俩微微颔首,独自离开。
父女俩目送最后一片翠绿的衣角消失在路口。玉子看了眼父亲,又叹了口气。
千手健太哭笑不得的靠着榔头站定,问:“又怎么了?你不是如愿以偿了嘛,总算摆脱我这个老头子的控制了。”
玉子继续叹气。“你太老了,太穷,还是鳏夫带三娃。虽然很帅很高大,但是人家不会考虑这样的人。唉!”
健太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的骂道:“小孩子别瞎想!你爹我打算给你妈守一辈子!”
玉子不服气的抱怨。“这么好的一个金主,要是以后跑了怎么办。不说跑了,要是有人把她害了怎么办?你不是说这地方坏人多,都不让我乱跑的吗?那个姐姐看着和妈妈一样弱,吹个风,淋场雨,估计就能要了她的命。刚才要不是我发现了她,乱巷那里的家伙说不准就要动手了。”
嘶——花椰就死于淋雨后的咳嗽,健太无法反驳。
他用力揉乱女儿的头发,粗声粗气的说道:“那也不是你个小孩子考虑的事。她肯定比你看到的厉害多了。先回去吃饭,你弟弟们快醒了。我可摆不平他们啊!”
玉子顺着父亲的推搡蹭进大门,嘴里还不忘嘟嘟囔囔。“又当我是小孩子。可我亲手碰到了她,她的手比妈妈还冷。”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就去帮她请大夫,好吧!”
玉子朝他比了个鬼脸,一溜烟儿的窜上楼梯,露出个乱蓬蓬的头顶出来。她喊道:“别请上次那个傻大个儿了,一看就五大三粗的不会治病,小心弄疼了姬君大人。”
“去去去!还没去做事呢,就开始喊姬君大人了。羞不羞!”
健太被童言逗笑了。
不请柱间请谁?难道请扉间?扉间那小子认不认他都难说,当然只能找柱间。何况柱间那哪儿叫五大三粗嘛,明明是粗中有细。佛间大人几个孩子里,从小最出众的就是他了。长大了是忍界人人称赞的忍者之神,完美继承千手的仙人体血继,甚至还觉醒了据说是神明才会的木遁忍术。
他要是治不好,这天下怕是没人能治好那位姬君咯。
健太回到干活的后院,放下木锥头,东摸西摸找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从炉膛里掏出一根好黑的木炭,在地上画了画,有印子,然后就趴在烧水的锅盖上写起信来。
“上次那姑娘迷路被玉子捡到,准备带走玉子跟着她学做事。这姑娘人不错。要是还没忘,我先替你试探试探。”
“对了。玉子说她身体不好。你知道这孩子,当初也是她发现花椰身体快不行了。下次你来看看,能治就治,治不好就别惦记了。让玉子陪她走完最后一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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