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闻声回头。

    在灯火璀璨的街道衬托下,她和她的衣服仿佛都在发光。

    神话里的辉夜姬,接受了火浣衣的供奉,披着它行走在通往神国的光之路。

    想必那件火浣衣也是如此鲜艳明亮的红色吧。

    柱间局促的把弄脏的双手别到身后。

    他从战场赶回,一身泥泞来不及清洗。还有些更见不得人的脏污藏在黑色的战斗服和血色的盔甲下。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柔和的晚风将悬挂在楹杆下的气死风灯吹着打转。里面的烛光随着风向不停摇晃,将面光背光的两人映照得越发分明。

    慢慢的,来消遣的人变多了,大都以奇怪的眼神扫过,看清藏在阴影里血色战甲后,又加快脚步远离。

    “柱间君?”

    柱间没接话。

    今晚的十六夜看着特别与众不同。不仅仅是上了妆,换了一身更鲜艳的红色正装。而是,而是……他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明明就站在对面,却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难得的挫败感涌上心头,让他不敢接触她的视线。

    “柱间君?”

    十六夜开始向这边靠近,长长的振袖在白袜上拂过。她穿梭在楹联灯和间隙的黑暗之中,金色的松枝纹流淌在朱红色的绸缎上,如呼吸一般时明时灭。

    柱间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迎上前。他往阴影里瑟缩了一下,却也做不出临场退缩的举动。只是怀抱着无法言明的希冀,任由人主动来到身边。

    十六夜抬起脸,竖起的发圈向后软软的坠下,额前的碎发都被木梳固定在头顶,余下两支鬓发服帖的垂在锁骨下。

    “怎么了?”

    “没……没怎么。顺路过来买点东西。正好看到你。”

    十六夜嘴角提起,眼神沉了下去。

    “打算赌一把吗?赌坊整修了一下,今天重新开业。我给你免筹码。”

    “不……不是。那个,我不赌钱了。”

    十六夜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

    柱间连忙解释:“家里人批评我了。赌钱不好,上瘾,还浪费。本来积蓄就不多,都花没了。我得存钱。对!存钱!”

    “存钱是好事。赌博的确伤神。”

    “你也觉得赌钱不好吗?”柱间小心翼翼的问道。

    十六夜忍俊不禁:“你问开赌坊的赌钱好不好?”

    哪有老板把上门送钱的客人往外赶?柱间也忍不住被自己的话语蠢笑了。

    有一盏气死风灯被吹到街边,照亮了两人所在的角落。一瞬间的光亮,将彼此来不及收回的笑意照得纤毫分明。

    这可能是他见过十六夜最自然的表情了。不是以前对面客人的营业性笑容,也不是端庄的矜持的微笑。而是带着一丝捉狭,有点故意气人的小表情,期待着对方出洋相的回应,充满了情绪的笑容——即便她很快意识到疏漏,将笑意重新藏到纤长的睫毛后。

    “不涉及钱的话,偶尔打打牌,玩下骰子也没什么。赏花玩鸟,贪杯好赌,都是消遣。只是一旦沉迷,就难以自拔。如果掌握好沉浸的度,爱好不是阻碍生活的玩物,反而会促进和谐……抱歉,我有点说教了。关键还是看个人。柱间君是个很理智的人,想必不会轻易被左右看法。”

    “哈哈,哈哈哈。是吗?你还是第一个说我理智的人。”

    “怎么会?”

    “扉间总是说我做事急躁,一头热的就撞过去,也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

    “真要这么说的话,令弟的评价也挺合适的呢。”

    “诶?!你刚刚还表扬我的?!”

    柱间又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了。见到了他这幅装乖卖好的模样,十六夜的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也许看他蠢兮兮的看习惯了,刚才一照面,她差点以为站在阴影里的是同样穿过红甲的宇智波斑。

    凶狠,暴躁,全身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带着如山一般的气势压倒性的扑面而来。眉宇间的沉沉郁气压低了原先高挑刚健的长眉。往日明亮快活的双眼笼罩在眉弓的阴影之下,抿紧的双唇让下颌的线条变得更冷更硬。本是开朗热情的青年模样,却有了老年时彰显威严的法令纹。

    让他就这么待在这里不好,刚才已经有不少人留意到他。等会儿人流量更大,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就糟糕了。

    更何况——十六夜装作仔细聆听他抱怨的样子,状似不经意的瞥过他的身上——他受伤了。比黑色更黑的地方,只能是染上了布料原本没有的颜色。

    他受伤了,却还站在这里,和她无头无脑的扯些毫无营养的话题。

    忍者之神也会受伤?十六夜忍不住怀疑。

    但她无法开口询问。

    用什么理由问,以什么身份问,都是必须考量清楚的事。

    心灵的藩篱一旦打破,就无法恢复如初。也许有人觉得覆水可收,可是感情如同洪水,放开限制,就等同于泄洪决堤。

    她拒绝将心交付给不理智的感情掌控。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能在这里停留。

    “你吃饭了吗?”思考良久,她突然问道。

    用前世最普通的问题打破无意义的聊天实在是下策。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把他留在这里不管吧。或者直接赶走?看到路边受伤的野狗都不一定能狠下心来,何况还是交流了好几次,亲眼见过他意气风发样子的熟人。

    柱间还是呆呆愣愣的,不知是装出来的傻样,还是真不知所措的反应。十六夜叹了口气,拉起他的手腕往巷子后方带。

    外街暂时是去不了了,居酒屋正在营业,赌坊里坐着一个死人脸宇智波。自己的三块地盘都安置不下这座大神。

    十六夜思来想去,决定把人带去水虫屋。

    玉子现在等同于自己的下属,水虫屋老板貌似认识他。那里有热水,钱给足的话,借用一下后厨应该也可以。

    柱间老老实实的跟在十六夜身后,因为身高差的原因,他还弯下腰,让她牵着更顺手一些。留意到前进的方向,他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不是健太叔的家吗?刚收到信就出现,一定会被取笑的!

    他紧张的全身绷紧,想要逃开,却又舍不得甩开手。

    来到水虫屋门口,这里还在营业,只是里面安安静静的,听不出来正在营业的声音。

    十六夜礼貌的敲响门板上还没腐化的地方,闷闷的声音传到楼上。

    “玉子!玉子在家吗?”

    “玉子去外街帮忙了!客人想要洗脚的话尽管找我一定……”

    健太搭着毛巾,低头哈腰的迎了出来,见到柱间一身戎甲的样子,顿时愣住了。

    十六夜朝他微微欠身,从袖子里取出两串铜钱递了过去。

    “真是辛苦她了。工钱虽然是一周一结,但是这次既然来了,就先带给您吧。多余的就不必找零了。不知能否借用一下您家的后厨,需要用到一些热水。如果有饭食就更好了,我可以另行付款。”

    健太眼睛斜向柱间那边,这边对着十六夜连连点头应下了她的要求,钱也没拿,把人让进来后,就闷头直接去了后院。

    十六夜拉着人跟了上去,进门的时候卡了一下。她的衣袖宽大,好在身量纤细,进来并不费劲。但是柱间却被难住了。水虫屋的大门年久失修,只能打开一半。若是平时,他侧侧身子就能进来。可眼下全副武装,两胯还支棱着两片板甲。胸前的板甲也十分宽厚。侧着正着都难以穿过。

    他不好意思的陪笑着,表示自己可以从后面翻进来。

    十六夜又叹了口气,卷起袖子。“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我自己来!”柱间当机立断表明态度。

    也不管绳子系得有多牢,直接一把扯断。哐哐当当的一阵响,就卸了个干净。

    十六夜看着眼角直抽。这种片叶式的板甲是用绳子固定在身体各部位。腰上的有皮带绑着还好说,胸甲可是用绳子的。就算不是能磨破皮的麻绳,用的是布绳,甚至丝绸,也经不起大力拉扯啊。

    真的不会痛吗?

    她有心追问,却被柱间见牙不见眼的闪亮笑容逼回心底。

    “好了!你再也不用怕我进不了门啦~”

    卸下全副武装的柱间拍拍双手,还原地蹦跶了两下,笑眯眯的比了个怪相逗她笑。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十六夜配合的哼了一声,小心的轻轻将人拉了进来。

    柱间跳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直藏得很好的伤口——肋下那么大一块破布,黑乎乎的,总不能是他自己扯坏的吧。

    太离谱了!

    “热水不太够,已经开始烧了,要等一会儿。先把盔甲脱下,不要撕开伤口。我准备了干净的衣……”

    健太急匆匆的冲进来,就见柱间捧着一套红甲手足无措的举过头顶。他红着脸,不自在的在十六夜的围追堵截下四处逃避。

    “你……你!别碰我!我身上脏!”

    “那你把东西给我。”

    “我手更脏啊!还,还有!别看着轻飘飘的,实际上很重的。”

    “那你放下来啊!”

    “你退后点,别挨着了。太脏了!”

    “矫情!我袖子都卷起来了,脏了就洗,洗了就会变得干净!哪儿来那么多理由!”

    十六夜干脆脱下朱红色的外褂,随手搭在一旁晾布巾的木架上。她指着木架吩咐道:“麻烦老板帮忙收好,我有要事先办。”

    她发号施令的样子过于天然,健太下意识就放下水盆,小心翼翼的扶着瘸腿木架不让倒。

    开玩笑!这件衣服一看就很贵,足够买下他们一家所有还有多余的。弄坏了拿什么赔啊!

    “你跟我去后面。先把衣服换下,然后再谈其他的。”

    柱间把板甲靠墙放好,畏手畏脚的贴着墙板挪动。他小声的问:“谈什么呀?”

    十六夜侧过脸,眼角余光扫过他用手臂夹住的破布,皮笑肉不笑的提起嘴角。“谈谈你想吃点什么,我好去准备。”

    柱间眼睛一亮。“你要给我做吃的!”

    “我可是付钱包了场的。所以吃我做的饭,你准备拿什么来换呢?”

    柱间不知所措的张了张嘴,高大的身躯越发缩成了一团。

    “我想给的,你又不要。”他嘀咕着,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

    “什么?!大点声,我没听清。”

    “没,没什么!”

    十六夜满意的点头,指向旁边盛放清水的水缸。

    “先把自己清理干净,衣服去找老板借一套。你们体型差不多,他应该有备用的。钱好说,让他记我账上。我现在去烧饭,你在外面坐着好好想一想,应该如何报答我对你的恩情。”

    “都可以的。”

    “又说什么?大声点!”

    “没有!我错了!”

    柱间直接土下座滑跪叩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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