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凌冽的寒风带着冰雪肆意地席卷人间,彻骨的寒意便涌入身体。
“呼。”副将向手心呼出一口热气,顿时生起一团白气。
他与苏迟带着人走在最前面,随口发了句牢骚:“真是,都这么冷了,竟然还下雪。”
苏迟仰面,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的簿唇,短暂相触又转瞬逝去,好似情人分别前留下最后一吻。
已经到了牢狱门口,苏迟却倏尔转身对副将道:“狐裘带了吗?”
九卿怕冷,又在牢狱关了三年,定不能受凉。
副将微笑,道:“将军放心,带了,医官也带了。”
“好,好,那就好。”在战场上一向杀伐果断,狠戾刚勇的苏迟将军此刻也和这个年纪的普通少年面对心爱之人般紧张,不安。
副将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生出慈爱,他与苏迟在战场相伴五年,亲眼看着他从青葱少年到杀神将军,这其中苦楚非常人所能忍受,他却从未流过泪,说过苦。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黑暗。
好在后来遇到了颜大人,他的世界里才添了一线光明。
苏迟理了理衣领,与副将一同进入牢狱。
一进入,便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苏迟莫名生出不安,按理说应当会点着墙壁的灯,他开口询问,想要辨别她的位置:“九卿?”
“你来做什么?”
冷若寒霜的声音让所有人一僵,苏迟却是一喜,她还好好的,真好。
只是下一秒,众人将灯点亮,苏迟的笑容便被惊慌取代。
他看见他一生最爱的那个人无力地靠在墙角,面色苍白,血浸透衣领。
“九卿!”
他失声叫着她的名字,一片模糊中颜九卿看见他冲进牢房,将她拢入怀中,他不停地喊着医官,命令他救自己,她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恐慌,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抱着她的手在轻颤。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想要她活着,她想不明白。
“什么叫没救了!你不是最厉害的医官吗?怎么就救不了?”苏迟几乎疯魔般嘶吼,那个医官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地抖着。
“苏迟。”
颜九卿虚弱的声音勉强让苏迟清醒了些,他回头,却是对上了一双饱含恨意的眸子。
“为什么?”她盯着他,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你为什么还是要造反?”
苏迟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是想要个明君吗?”
只要他当上皇帝,她就能够以女子之身当官,她就能够施展她的才华,他会听她的话,让长齐更加繁华,更加清明。
“你少说是为了我!就算顾景渊不是,大皇子不是,这皇位也轮不到你!你告诉我,哪个明君踏着忠臣的血肉,哪个明君踩着百姓的骸骨?!”她用她最后的力气怒喊,全然不顾不断流出的鲜血,她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过,是,早,就,谋,划,好,了。”
苏迟张了张口,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能说什么,说他只是遇见她前是为了自己才想谋反?说她遇见她后只是为了救她才谋反?说他不能辜负属下对他的期望?
他无可奈何,也无路可走。
她的体温渐渐变低,苏迟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无助地像个孩子,只拼命捂着她的手想要将她温暖,就像当年母亲离去时他做的那样。
在她弥留之际,他听见她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若有来世,你还是要谋反,我定不顾情义,杀了你。”
“嗡。”这一刻,苏迟只觉脑中有根弦,断了。
为什么这世间总对他如此残忍?他甚至还没告诉她,他爱她。而她,却是留了这样的话,就永远离开了他。
苏迟僵硬地把她拥入怀中,黑暗中,一滴泪无声地滴在她的眼角,顺着脸颊,滑下。
她走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也没了。
苏迟将颜九卿抱起,缓缓走出牢门。
副将迎上前,面色铁青,道:“将军,是颜家的两兄弟做的。”
“一直看他们有用才留着他们,倒是嫌活得长了,就让他们给九卿陪葬吧。”苏迟面无表情,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动手。
苏迟抱着她一路走到了皇宫大殿上,他小心翼翼地将颜九卿放在皇位上,虔诚地在她冰冷的手背上献上一吻,如同称臣般,跪在地上。
嘉元二十一年的冬天,长齐王朝覆灭,苏迟建立朝颜王朝,嘉元二十一年的冬天,颜九卿以开国皇后的身份下葬,整个颜氏为之陪葬。
黑瓦白墙,青石板,小院,溪水,琉璃盏,还有一棵被冰雪覆盖的百年桃树。
简单的江南宅院中透露着端庄大气,让人感到惬意优雅。
只是,此刻的温宅里的人却都很忙碌。
“吱。”一处房间的门忽而打开,从中出来了一个粉衣婢女。
那个婢女冲外大声喊道:“水呢?”
一个蓝衣婢女吃力地提着水桶,走了过来:“来了来了。”
粉衣婢女一摸是凉的,登时就叫了起来:“哎呀,碧落你拿冷水做什么?老夫人要的是热水。”
碧落撅了撅嘴,没说什么,只是道:“紫竹姐姐,老夫人年纪大了,又为公子治了一天,不如让其他人照看公子吧?”
“你找骂啊?老夫人从不让旁人接手公子的事,快去干活。”紫竹将碧落赶走,院落重新又恢复了安静。
屋内睡着的人却是被这一番动静给吵醒了,却见床上那人秀眉微皱,一双闭着的桃花眼缓缓睁开,长睫微颤,眼里有些许茫然。
这是外祖父家。
她,不是死了吗?可为何自己会看到外祖父家?
“如玉醒了?”慈祥的声音如同春风温柔,却一下戳中了她的心。
如玉,是她的小字,她没死!
颜九卿侧头,便见到最爱的外祖母坐在她的身边,泪,突然便涌了上来。
“外祖母。”颜九卿抱着外祖母,向小时对她撒娇一般哭了起来。
外祖母,外祖母,如玉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
她抱着外祖母,心里万般情绪翻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温老夫人登时就心疼地拍着她的背,骂着:“都怪那个老东西非要你去和你三堂哥一起去冬猎,都把我们如玉折腾成这样,要我说,就不该让你扮成男子,多危险啊。”
颜九卿听着温老夫人的话,泪水还在流淌,脸上却荡漾开了浅浅的笑,如三月春风温柔,如十月桂花香甜。
但她并未沉浸于此,细细琢磨方才温老夫人说的话,老夫人似乎提到了冬猎想来是她十七岁回江南的时候,当时,她好像被人推下山坡了?
她正思索着,就听到一雄厚有力的男声:“你个老妇说什么?”
二人回头看去,就瞧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对着他们吹胡腮瞪眼,十分生气的模样。
温老夫人不甘示弱,道:“本来就是,如玉是个柔弱的女子,怎能让她做这种事?”
温老首辅不耐烦地甩手:“我不与你这无知妇人计较,赶紧出去,我与如玉还有要紧事要谈。”
老妇撇嘴,最后还是离开了。
“说吧,怎么回事?”温老首辅坐下问道。
“我被人推下来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兄长他们做的。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温老首辅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孩子啊,你可会怪我。”
颜九卿明白,这是在说她被剥夺做女子权利的事了。
她爽朗一笑:“外祖这是说甚?九卿是温家后代,理应继承温家祖训,如今蔡姨娘娘家势大,隐有佞臣当道之势,做儿孙的怎能不为外祖分忧?”
“哎,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长齐重文轻武,若不是你几个堂兄没一个有文才,你也就不用吃这个哭了。”温老首辅听她这么说很是欣慰,欣慰之余又不免心疼她。
颜九卿只是笑笑,她并未觉得这苦了她,于她而言,她最不能容忍的是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宅院,不能伸展羽翼;于她而言,她最不能容忍的是被剥夺可以读书,科举,习武的权利;于她而言,女子的身份只是个束缚,凭何女子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如玉,你要小心啊。外祖已经辞官,你母亲又不得你父亲喜爱,一旦身份暴露,可就万劫不复了。”温老首辅语重心长,他知道这孩子一向傲气,可这事,半点都不能马虎。
颜九卿颔首道:“祖父放心,孙儿知道。”
温老首辅有些惊奇,倒是没料到她能明白:“如此便好。”
颜九卿微笑不语,上一世是自己太不小心,没有注意细节,这一世,她会慢慢来,让那群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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