榉树前架起了火,火上架起了烤兔子。

    裴易拨弄着烤肉,项义咏在一边的浅滩处洗着手上的血,季襄躺在树下假寐,和煦的阳光透过枝叶罅隙,将粼粼光斑洒落在他的眉眼上,季襄耳边土壤震动传来富有节奏的沉闷的声音,他睁开眼睛被阳光刺个正着,左手挡在眼前坐起来,他手撑在膝盖上迟疑了一会,打了个哈欠,“烤好了没啊?”

    “差不多了,来尝尝?”裴易回头看他一眼。

    季襄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和落叶,“正好,人来了!”他确信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是良驹马蹄踏地的声响,而来人只会是盛将言。

    果不其然,顺着马声嘶鸣,隔了老远就看见盛将言御马而来。

    项义咏回来正巧碰见盛将言拴马,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两下,“来啦!”另一只手又落在盛将言背后,看似搭着他肩膀,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双手上的水都蹭了个干净。

    看着盛将言后背深色的痕迹,项义咏还在身后得逞地偷笑。

    不知情的盛将言来到裴易身边,手里还拎着一个布袋。将布袋扔给裴易然后席地而坐,“烧鸡配烤兔!”裴易打开袋子,里面是两片荷叶包着的整只烧鸡,香味扑鼻。

    “行啊!”季襄拆开荷叶,香味弥漫,又从兔子上拽了只腿递给盛将言。“哎——不急不急。”盛将言伸掌挡过烤腿,起身去了马边。

    “他嫌弃你没洗手!”项义咏撇嘴,一本正经地挑拨。

    谁知季襄学着盛将言一推掌,又操着一口朝堂上老臣们的严肃语气,“欸,项老弟,莫搞这些繁文缛节!哈哈哈哈——”他们三个坐成一排,项义咏笑得前仰后合。

    裴易笑着把他拍起来,“这又是烧鸡,又是烤兔子,是不是还少了点儿什么?”抬头刚好与盛将言来了个对视。

    盛将言拿出身后的水囊,摆在草地上。

    “这什么,水啊?”季襄问完,三人颇具默契地沉默后齐齐抬首看向盛将言,“酒啊?”

    看着盛将言嘴角的笑容就知道猜中了。“这可不是什么花酒果酒,这是几十年的藏酒,三年前我爹平定叛乱后,御赐的。”

    项义咏已经将几人的水囊都拿来,打开塞子,酒香扑鼻。“喔,可以啊!”他咽了一下口水,将满满的酒分倒在其他空水囊里。

    “御赐的酒,你偷出来的?”裴易了解他,也知道这等东西盛将军绝不会交给他。

    盛将言搂过裴易的肩膀,“还是你了解我,老头子给埋在树底下了,我去年就给他扒了嘿嘿嘿!”

    项义咏在一边夸他聪明,把酒传过来,盛将言接过酒,四下看了看,“我腿呢?”

    “这不在你脚上呢!”季襄嘴里因为咀嚼兔肉含糊着,盛将言看到被季襄咬在嘴里的兔腿,白他一眼,季襄反应过来看看肉又看看他,无辜地申辩:“你不是不急吗?”

    盛将言本打算说什么,刚好裴易又递给他一只兔腿,他接过大快朵颐起来。“在家没吃吗?”裴易低头拿匕首撕着烧鸡问他。

    “那跟这能一样吗?来来来,干一个!”

    “来啊,干!”

    四个少年围坐在树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开怀畅饮不醉不休,野趣盎然好不惬意。草原浅滩上少年英气不知天高地厚,游云也当笑看。

    酒过三巡,盛将言又聊起家里的见闻。“你猜怎么着,我娘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额这个姑父的,我长姑父的二弟的四女儿——”盛将言费力地思索着拼凑言语间的逻辑。

    “是不是给你议亲啊?”季襄凑过来问,看得出他已经有些脸红上头了。

    盛将言把他推开,“胡说八道什么呢,就算我答应人家也看不上我啊,再说了头一回见面议什么亲啊,我又不喜欢她。”

    项义咏将鸡骨头扔在一边,喝了口酒,“不喜欢她就不说不喜欢呗,你爹娘也不能逼你啊。”

    “一次不喜欢,总不能次次都不喜欢,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裴易双手后撑在草地上。

    看起来有点傻傻的盛将言低头眨巴眨巴眼,欲伸出刚拿过烤肉的手拍拍裴易,被他嫌弃地打开,他红着脸撅嘴道,“兄弟,说我心坎儿里了,这还只是个开始哇。”他又灌了一口酒,“我晚上还得回去,我娘还非得让我带着人小姑娘看灯会。”

    季项二人在旁边起哄。“去去去,你们都小孩儿,”盛将言头一扬,“乳臭未干,不懂哥的苦恼,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这下可好,四个醉三个,裴易夺走他们的酒。项义咏没了酒,坐在地上撒泼,幸亏火堆早灭了,否则非得给他那脚丫子烧焦了。裴易冲他屁股就是一脚,“安分点儿。”

    换来他幽怨地苦盯着,还像个小孩儿一样往外不停吹气,裴易头疼地绕开,权当看不见。

    把人连架带拉地挪到了树底下,原以为他们好好睡一觉就是了,谁知道季襄和盛将言又在梦里打起来了。

    “逆贼,速速伏诛,爷爷我饶你一条狗命!”季襄抓着盛将言的衣服,盛将言对他呸一声,又嘟囔了些什么,裴易没听清。

    裴易单手枕在头下,独自拥有着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的蓝天,天边只剩几缕扯碎的棉絮被空气托住,孤芳自赏。他可以一辈子这样了无拘束,想看风景就抬头,想吃美食就伸手,想要什么就张口,父母亲定然无有不依,即使是靠着父亲他也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但这些,远不是他想要的。

    他知道,定国公战死后北方各族就开始蠢蠢欲动。世子入京也有一段时日了,现在漠北无人坐镇,很快,北边又要不太平了。

    所以他决心像兄长一样——参军御敌,披戎装,护山河!

    但他兄长裴琪自小随父从征,十九岁还没来得及议亲就马革裹尸,也不知道太尉夫妇会否再次忍痛答应儿子上前线的要求。

    太阳还在天际线依依不舍,估摸着也卯时了,盛将言已经醒了,他拉开歪在他身上的季襄,头还有些昏昏沉沉。

    正在解马绳的裴易听见动静看过来,“醒啦,把他们俩叫醒吧,该回去了。”

    “醒了!醒了!回去啦!”盛将言弯腰把人拍醒。

    季襄和项义咏还迷糊着,看天色不早了才抻抻脖子强撑着打起精神,实际上还在头疼。

    四人骑上马,傍晚的风悠悠扬扬地吹过,连马儿都像是贪杯醉在了秋风里。

    “还撑不撑得住啊?晚上灯会要不就别去了吧。”裴易看他们三个都有些懒洋洋的,但转念一想对盛将言说,“至于你,你去不去我们可管不了。”

    “去啊,怎么不去,你们都得去,到时候看着点儿眼色,差不多了就把我拽走,听见没”再拐个弯就到了盛府,裴易笑笑,“我们要真有眼色,就该离你八百里远。”

    季襄还有些头疼,“我不行了,你们去吧,我得回家睡一觉。”

    “出息!就那二两酒把你喝成这样!”项义咏被凉风吹散了不少醉意,现在也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囔,你到家了,回见啊!”裴易在高头大马上对盛将言说。

    下了马的盛将言也不忘再三叮嘱,“都去啊,都去!”

    季襄到了家门口下马时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坐在地上,裴易搀住他,府里的小厮连忙接过人。裴易直到把他们挨个送回家这才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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