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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悠然陪着盛先生一路北上,出了单州城,又经过了金梅、云端和散厄三城。现下两人刚出散厄城,再过一个耽心城,就是青湾国皇城。
盛赞上次问少年想不想修行,后者不假思索出言拒绝了,后来他又问了几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不必了盛先生,我好好活着就行。”年轻人只能作罢。
一路上,两人赏了不少好景,遇上不少趣事。年轻人特意带着少年绕了远路,选择过金梅城和云端城到散厄城,而不是从单州过惊翠直达皇城,就是想让从没出过远门的少年多经历些。
再说,现在还不是去皇城的时机。
盛赞闭上眼,说要睡会儿,便微微落后一两步,双手搭在走在他前面的陶悠然的肩上。
最开始少年还惊异于盛先生走着也能入睡,如今相处久了,少年已经见怪不怪了。
陶悠然刻意放缓了脚步,专挑着平坦的地儿走,带着真的入睡了的盛先生慢慢走在秋山秋水中。
少年边走边想着一路以来的美景趣事,心里暖洋洋的。
陶悠然已经知道,盛先生全名盛赞,是竞洲上华王朝人氏。至于修行,盛先生说他是个阵师,第三腾云境,但是不太会设阵破阵,反而修符篆小有所得。
少年对盛先生一贯是听什么是什么,又从没见盛先生用过刀剑,也没见他打过拳,使过术法,便信以为真。
在他们刚到金梅城的时候,遇到一个长得极俊朗的青衫男子。那男子说他叫节没,不是没有的没,而是沉没的没,还称自己是盛先生的老熟人,此番相遇实为惊喜……后面的话陶悠然就不知道了,因为那个叫节没的青衫男子话还没说完,就被盛先生从袖里拿出张有传送效用的符篆重重拍在脑门上,不知道把人送到哪里去了。
那是陶悠然第一次看到盛先生使用修行之术,于是更对盛先生说自己修符篆小有所得深信不疑。至于那个叫做节没的男子,陶悠然猜测他与盛先生的确是认识,不过盛先生应该很烦他,所以话都不等他说完,就把人给送走了。
盛赞是因为知道金梅城有座金梅山庄,庄子内不只种植各种各样的梅树,还有一大片世上罕见的金梅,才想要去看看的。陶悠然此前从没出过单州城,也从没见过金色的梅花,听闻后亦是无比期待。
但当两人满怀期待赶到了金梅山庄,看见游人寥寥,盛赞才想起梅树冬春时节开花,于是只能和陶悠然迅速逛荡完了没有一朵梅花的梅园,遗憾地辗转其他观景地点。
少年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一大一小,皆是满怀期待地跑去金梅山庄,但别说金梅,连一朵普通梅花都没赏着。
后来哪怕陶悠然和盛赞都走到了云端城,盛赞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相比金梅城,云端城就有趣得多了,因为它地处高山峰群之中,所以每次天气好的时候,总能看到云海翻腾,尤其阳光照下来,光芒四处炸开,身处城中,就像身在云中仙境。
但是盛赞说云端城里老是雾蒙蒙的,看不清景色,不太钟意,陶悠然倒是挺喜欢云端城的,觉得此城优美、恬静、有意境。比起平平无奇的家乡单州城,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说起家乡,陶悠然听盛先生说,他的家乡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地方,而且不仅地方平平无奇,名字也平平无奇,叫做不及山。
陶悠然听着挺耳熟的,只是又想不起来在哪处听过见过,只能作罢。
在散厄城的时候,他们遇上一个道士,看着不过四十岁,身上穿着老旧道袍,发挽成髻未戴冠,左手高举一面写有“挥剑断邪妄,除奸为济道”的旌旗,右手握一三尺青锋长剑,如果不是他嬉皮笑脸,看着倒还挺像回事。
陶悠然本来没在意这个道士,但是盛赞对对方很上心,不仅特意邀请对方与他们一同吃饭,席间两人有说有笑,分别之时,盛赞还送给他好几块碎银,而两人甚至没有互报姓名。
少年看着盛先生白白送人银子,有些肉疼,于是一等那道士走得挺远了,便赶紧询问盛先生缘故。
盛赞但笑不语,直到他们离开散厄城那一天,他才对已然忘了此问的陶悠然解释:“我觉得他旗子上的话写得挺好的。”
少年闻言一愣,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陌生道士旗子上的话语:
挥剑断邪妄,除奸为济道。
盛赞低头与陶悠然对视,目光澄明含笑,“我觉君非池中物,咫尺蛟龙云雨。”
陶悠然闻言一震。
“那盛先生为何不问……”少年有些仓皇失措。
“嘘…”盛赞食指竖在嘴前,“萍水相逢,后会无期,不必互换名姓。”
“盛先生,那位道士以后会有很大很大的成就么?”
盛赞摇摇头,“他旗子写上的话是大志向。敢向世人明志,这已是大成就。”
少年不知道,盛赞能看见的,比他多得多。那道士不只敢向世人明志,更在努力成志。只从他一身正气,金光护体,就能看出,此人未背无辜杀孽,而是明辨是非,助人颇多。
一个衷于志向,言行一致的妙人,值得盛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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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典国金璟城,一年一度的杀秋宴如期而至。
在这一天,多典国各城内主要街道两边都会站满百姓观礼。各城城主作为“杀秋将”,将头戴菊花冠,身穿金黄丝衣,手持金色长剑,从城主府步行到春神庙。除去守卫防袭的兵士,“杀秋将”的左右两侧还各有一列“送秋卒”,皆为精挑细选,一列九人。“杀秋将”左手列,男子撒黄叶;而其右手列,女子掷金菊。当“杀秋将”在“送秋卒”和士兵的护卫下抵达春神庙,按照仪式要先为春神敬香,再献上代表秋神头颅的菊花冠,最后就是宣布开宴,全国杀秋。
现下时辰尚早,仪式还未开始。秋风扬香灰,刚出客栈的安逸、晏羿、韦周流和宁戚四人,饱吸一股清秋的苍凉之气。
安逸兴冲冲走在前面,好奇地看着街上人流涌动。
在他之后的晏羿表面上一脸镇定,心里其实也好奇无比。
举国同宴,只为杀秋。两个少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一个大方游观,像游荡于河里的活跃小鱼;另一个细致闲赏,则像山林间一汪悄悄吐泡的小泉。两人各有各的特色,瞧着却是和谐。
韦周流和宁戚一边注意着两个少年的行动,一边也在观察周围百姓的来往。
风阵阵,人多嘈杂。
四人沿着金璟城的护城河往南走,没有多远,城主府就呈现了。
两个少年眼睛蓦然一亮,赶紧催着落在身后的韦周流和宁戚走快些去占个观礼的好位置。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四人总算见着了金璟城的城主。
街道两边站满了人,空出来的石板路上干干净净的,给人以明净、隆重之感。
最先出来的是两列士兵,他们手握锋利长刀,笔直地挺立在街道两边的百姓身前;然后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送秋卒”,他们缓缓而出,手持竹篮,静立在城主府门前;最后才是黄冠金衣长剑的“杀秋将”,他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走得不急不缓,有板有眼。
等金璟城城主一出来,两列“送秋卒”立马开始撒叶掷花,他们在士兵的守卫和百姓的注视下静默走远。
安逸看着他们的背影,扯着身旁晏羿的袖子轻轻问他:“多典国如此恶秋,万一年年被杀的秋神记仇,不会让他们种粮没有收成吧?”
晏羿低头一想,“要记仇早就报仇了,这杀秋宴在多典国都流传这么久了,也没见秋神发怒……”
安逸摇摇头,“说不定秋神在谋划大的!”
晏羿白了他一眼,“人怎么斗得过神?灭一个小国,还需谋划?再说就算秋神记仇要灭了多典国,那深受此地国君百姓崇敬的春神不得劝上一劝,拦上一拦?”
安逸眨了眨眼睛,“世上真有四季神?”
晏羿愣了愣,心说我怎么知道。
韦周流听完他俩的对话,扭头询问正在发呆的宁戚,“怎么样?你觉得有么?”
宁戚笑了起来,“谁知道呢。”
天上确有神仙存在,只是他们愿不愿意多看一眼人间,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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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湾国耽心城,一个模样平平的年轻人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进城以后就近挑了家客栈住下。
午夜失眠,陶悠然索性起床望着窗外夜景。
少年住在客栈二楼右边最里面的房间,盛赞就在他隔壁,此时夜深人静,想来梦都做了挺久。
陶悠然站在窗前,外面就是沉寂的街道。他呆立了一会儿打开窗,晚风吹进房间,发丝能直接感受到秋夜的爱抚。
少年没来由地烦躁。
陶悠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之前好好的,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但他近来愈发少眠,说不出的不安,心上仿若上了锁链,还有什么即将断链而出。
窗外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少年瞪大眼睛,越是看不见什么,却越是想看。
然而黑夜就是黑夜,就像愁绪仍是愁绪,缠缠绕绕,不知什么时候攀上少年心头,绞成一团乱麻。
陶悠然又站了半个多时辰,关窗的时候,忽然发现一只青色的蝴蝶。它静静停在窗棂下。
少年于是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想了想,欲捉起它,把它放飞。
然而就在陶悠然扬起胳膊的那个瞬间,蝴蝶似乎知道他的意思,一扇翅膀飞入黑暗中了。
陶悠然愣愣看着那只青色蝴蝶,它就像黑夜尽头的最后一盏灯,无声熄灭在夜色中。
他忽然想起盛先生进城前与自己说的话,身心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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