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花果飘香的某个下午,基尔什塔利亚·沃戴姆跟随自己的导师、时钟塔天体科的君主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来到美国,第一次拜访那座神似古巴比伦神塔的豪华庄园。据说庄园的上一位主人是来自荷兰的贵族,因投资失败而将一百多年历史的家宅卖给了这位新晋富豪。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金发赤瞳的豪门新贵傲慢地表示“只有冒牌货才用区区百年的破房子装点门面”,将这座小型古堡尽数拆除后建起了犹如古代国王般奢侈的居所。
“从拉斯维加斯一夜暴富的千万富翁,稳赚不赔的股票投机商人,不久前刚刚收购了一家新能源汽车公司……”基尔什塔利亚翻阅着手中的资料,恍若隔世的荒谬感袭上心头。
身为出身名门的魔术师天才、沃戴姆家族的现任家主、二十岁出头就被钦定为下一任天体科君主,他的大半人生几乎都局限于时钟塔的天文台,仰望着见证人类兴衰变迁的群星,怀抱着重现古老构想的信念,焚膏继晷地钻研艰涩的卷宗。当然,闲暇时他也会使用互联网和智能手机一类现代科技的产物,比起身边许多不屑于了解现代社会的贵族子弟不知通情达理多少倍。可即便如此,这份过于入世的资料带给他的不真实感是如此鲜明。
魔术所代表的“神秘”有着越多人知晓力量便越是衰弱的规则,因为大多数魔术师以家系为单位钻研通往“根源”的绝学。被称为魔术师最高学府的时钟塔内尚且如此,而未进入时钟塔的许多地方家族则采取更为禁忌和黑暗的方式传承。
什么样的魔术师会摒弃不成文的“隐匿”规则,宛如机械降神般在现代社会兴风作浪?
“我们将拜访的这位……”导师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象牙白的长发编成传统发辫随着马车的行驶微微晃动,“是某个时空的‘圣杯战争’赢家。”
“是,老师您一直在调查的冬木‘大圣杯’?”
“不错。”马里斯比利看向窗外,一抹微笑在唇边浮现,“我有种预感,这次拜访将使你我都不虚此行。”
视线所至是极致的奢靡。
这是基尔什塔利亚跟随导师穿过罗马柱、进入厅堂的最大感受。
来自中东的青金石被毫不怜惜地铺就成地板,天然裂纹间淋上金漆勾线,将闪耀光辉的一粒粒有色宝石串联成他最熟悉不过的景象。
连青金石矿夹杂的絮状杂质,都似乎对云雾惟妙惟肖的模拟。
他感到一阵窒息,为设计者不吝财力的挥霍,与才华横溢的构思。
脚下青金石、金线和彩色宝石,在柔光的反射下,伪造了整片绚烂无垠星空。
而这也仅仅是房屋构造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处。细看下来,他赫然发现不同方位看似堆砌无度的华贵饰物,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由不同属性的材质构造的模拟魔术回路。而摆放其中的沙发,恰好处于被魔力平稳灌溉的阵眼上。
基尔什塔利亚的视线越过沉甸甸坠满水晶和钻石的金色大吊灯,发现了楼梯上的娇小少女。
富豪的金丝雀。
这是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下一秒,他就因为产生这样的想法而局促蹙眉。一方面,作为浸淫名门望族的一员,他深知有着怪异癖好的魔术师贵族并不少见——而放在风气开放的美国,豢养金丝雀的现代派强大魔术师也不足为奇。然而出于常人的道德感,他仍为自己的猜测感到羞耻。
女孩皮肤白皙病态而几近透明,闪耀着光泽的长发垂下脖颈,几乎与夕照融为一体。她步履轻快地走下扶梯,身影穿梭于一室交织映照的宝石光晕中,光与影争先恐后地交替点缀着她的身姿。她的长发沐浴着阳光时犹如一簇灼眼的火焰,步入阴影面则变成了纯净的镶金亚麻色。而这栋豪宅的主人,此时才在阶梯之上显现身影。
“欢迎,时钟塔的君主。”
男人大约年过三十,懒洋洋的赤瞳居高临下地俯视来自天体科的来客,语气是不加掩饰的敷衍。不同于少女精心编成的发冠和华贵礼服,男人仅仅身着宽松衬衣和运动裤,迈开长腿,慢悠悠地走下阶梯。比起身为主人的待客之道,不如形容为配合少女做做样子。
他停在二人面前,扬起精心修理的眉毛,“这是我的女儿埃列什基伽尔,我唯一的继承人。”他如此向二人介绍着少女。
导师与男人的商谈并不顺利。几人从书房耗费了几个小时,马里斯比利对于建设人理保障机构的侃侃而谈没有打动这位潜在的资助者,话题开始转向时钟塔的派系与秘闻。基尔什塔利亚注意到那位任何资料都没提及的少女不时揉揉太阳穴,似乎体力不支而脸色苍白,却还强打精神支撑着。
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雷暴预警过后很快雷电交加,师徒二人被迫在这所豪宅中留宿一夜。四人度过了乏味的晚餐,很快回到各自房间休息。
意外是在半夜来临的。
胸口的旧伤像是注射腐蚀性毒液的蛇牙,烧灼与冻伤的触感反复交替,摧毁着旧伤周围的神经细胞。基尔什塔利亚从睡梦中醒来,额头满是冷汗。烙印在魔术回路上的刺伤即使过去了几年,仍会在他不设防的时候将他拖入那段不堪、狼狈却改变了他一生信念的事件中。
那是他众星捧月的15岁,被誉为“千年一遇”的天才,赞美与妒忌在祖父宣布将下一任家主的位置越过父亲、指定给自己时到达顶峰。不久后,他遭遇了父亲派来的刺客。胸口受致命伤、落入泰晤士河,却有幸被贫民窟的流浪儿拖到安全的角落。脏兮兮的无名男孩最终为了救他死去,而与祖父的手下取得联系、重返家族后,迫使自己的父亲隐居并登上家主之位。
希望创造一个平等的世界。
比起操纵落实古代天体魔法更为无稽之谈的愿望,从此扎根在他的心中。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旧伤发作,翻身下床寻找止痛药却一无所获。不知是否是这栋宅子过于精密的魔术循环,痛觉一次又一次袭击着他的意识。犹如被白色潮水一遍遍冲刷,愈发模糊的视线中,他推开房门,双腿却无力地跪倒在地。
“死之诅咒?”
他睁开眼,冷汗从痛苦而皱缩的面孔滑过,消失在精心打理的金色披肩发中。
“直接作用于魔术回路的概念性诅咒……我似乎能帮上忙。”
朦胧的意识中,他被扶起上身,藉由帮助吞咽下透明的灵药。
知觉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笼,连胸口诅咒的痛苦都慢慢消退。视线终于恢复清明,他发现自己倚靠着二楼走廊的墙根,白天见过的金发少女蹲在他面前。
“感到好些了吗?”
既没有询问诅咒的来由,也没有表现出卖了人情的怜悯。昏黄的灯光中的少女安静地注视着他,比起白天盛装打扮的模样更加单薄和柔弱。而两人之外的空间几乎都淹没于黑暗,只有人工拟造的幽蓝星空在几步外的脚下静谧闪烁,犹如倒映一切的汪洋之海。
“嗯……谢谢你。”
少女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在等待饱受折磨的他恢复力气:
“那个图案……你的礼服上的纹章,是家徽吗?”
真是意想不到的话题走向。他于是笑了笑,语气温和地告诉少女自己的家族起源于两河流域的迦勒底,也就是新巴比伦王国。
“说起来,你和你父亲的名字分别是巴比伦的国王和女□□字呢。”他半开玩笑调侃着,在这种境况下,似乎二人都不必遵循陈旧的礼节和规则。连紧绷的神经也因为安宁的气氛松弛下来。然而少女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
“所以,要不要成为我的家人?”
“其实我爸爸也不是坏人……而且应该能治好你的。”
哎?
基尔什塔利亚大脑因为震惊而一时空白,懵懵懂懂地握住少女伸来的手站起身来。待到松开才回过神。
“因为……父亲才不会对巴比伦的后裔置之不理。”
两人在房门前分别,基尔什塔利亚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少女离开的背影,然后看到她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他脱口而出:“埃列什——”
“woc吓死我了。”少女没事人一样迅速爬起身,嘴里嘟嘟囔囔什么,“果然强行使用魔术回路还是太勉强了吗……”她转身朝基尔什塔利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么丢人的事不许说出去哦。”
等等,怎么看都是今晚的他更丢人一点吧。
话音未落,少女便一溜烟跑回了房间。而他站在门口,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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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连锁超市的货架前。
本来他们一家子跟逛超市这样普通而接地气的活动是画风不合的。但是偏偏王是个热爱逛街的人,而她顺口一提“想学习烹饪”,居然得到了基尔什塔利亚的积极响应:“我可以教埃列什烤面包哦!”
?不愧是天才兄长,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人惊喜。
“当然了宝贝,你喜欢肉桂吗\"胖胖的主妇做出夸张滑稽的表情逗着身旁的小孩子。
“我喜欢肉桂焦糖饼干。\"白人小男孩细声细气回答。
“哦,你想不想再配上香草味的热可可,还有新出炉的苹果派,还有南瓜饼……\"她绘声绘色地报出一串令人垂涎的美味,引得小男孩不住咯咯笑。
“好的,不过我们每次只能选一样。现在告诉妈咪你最喜欢哪一个”
随着身旁母子嬉笑声远去,她的视线重新聚焦。从货架上拿起一袋什么,翻过去注视保质期和标码,然后放回去,拿起旁边另一袋,重复毫无意义的举动。
你在做什么她在心里问自己。
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母子,在这样的周末,游乐场、超市、公园里随处可见。
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家人玩乐的场面。
我,不也是吗。此时父亲和基尔什塔利亚应该是在洋酒区吧,说不定还会往购物车里放上大桶可乐,等到熬夜打游戏的时候打开,再叫上一份披萨。这么想着,她似乎有点想笑出来,心情似乎也轻松一些。
不,说谎。
完全,没有。
胸口中依然被空虚感紧紧绑住,狰狞的荆棘刺入心脏。压抑到喘不过气,血管的鼓动艰涩也混合着杂质。
我们不是正常的家庭。
这个念头突然夹杂着冷漠涌入脑海。
伊什塔尔的大声挖苦、神庙巫女复杂的眼神和脚下臣民虔诚地礼拜在脑海中闪现,巨大的晕眩袭来,头脑像是被钝器一下下击中,她慢慢闭眼。
“我妈妈更习惯用上面那个,我是说,如果要做饼干或者热可可的话。”
脑海中令人窒息的咒骂和毒瘴突然随着陌生男性的嗓音退散消弭。
她转过身,看着身边变魔术一样出现的男孩。条件反射地后退几步。那人却并不在意。
脏金色头发的青年身着普通的条纹衫,棱角分明的脸庞似乎缺乏感情一般。明明是普通而并不出彩的装束,却有一种强烈的“随心所欲地隐匿于人群,仿佛城市中仅仅为了必要的狩猎而行动的野兽”的感受。
这个人强到离谱。
她的脑海中的只有这一个念头。
但,并不抱有恶意。
她犹豫片刻,伸手去够那袋材料,踮起脚尖却涨红了脸。
青年的手臂从她头顶伸过,然后递给了她。
“谢谢。”
“戴比特!”基尔什塔利亚从货架后面走来一脸惊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他像普通的男子大学生一样和青年热情地勾肩搭背,“埃列什,这是时钟塔传承科的戴比特·泽姆·沃伊德,我们经常在图书馆遇到。戴比特,这是我妹妹埃列什基伽尔。”
“巴比伦的冥界女神?”脏金色头发的青年挑眉。
“只是碰巧重名而已。”在意想不到的日常场所被道出这样神话色彩的典故,她有点窘迫地羞红了脸。
“你好。”
二人握住了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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