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翻涌着浑浊浪涛的大海。
海面吞没了天际线,所见之处是尽是汪洋。
乔迪站在船舷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全貌。
疑问在他的脑海盘旋,“为什么人们没有探索它的欲望呢?”他喃喃道。
“除非星星是有规律的地图,或者双月变成信号塔,否则我们怎么从海洋上辨别方向?”
身后的甲板响起脚步声,间杂着佩剑与子弹壳相撞的脆响。奉命与乔迪同行的年轻审判官艾丽妮走到眺望大海的二人身边说道。
埃列什基伽尔和修勾露出意外的神情。
泰拉的星空和月亮是混乱无序的?
“呃,星星是没有规律的吗?”同样一无所知的乔迪涨红了脸,戴手套的手指局促不安地捏住衣角。
“去问天文学家好了。”
“如果阿戈尔真的在海面之下,那阿戈尔究竟有多大……比伊比利亚还要大吗?”他轻声自言自语。
“那边有几个真正的阿戈尔人,你要不要去问问看?”年轻的黎博利少女依旧板着脸,她举起象征审判官身份的提灯向船头示意,灯罩中没有燃料,炽白的火苗却平稳无比地燃烧。
逆着船头劈开的风向,歌蕾蒂娅和斯卡蒂一言不发,而劳伦缇娜微微阖眸,片刻后心事重重地睁开。
风中夹杂着熟悉的亲缘馈赠,海洋的味道让她安心。与此同时,更多沉积在意识最深层的断片开始苏醒,那些海底的微光,水晶的拱顶,质地或粗糙或细腻的石料,伴着优美的旋律雕刻成栩栩如生的形状……犹如夜间浅海的磷光,在记忆中闪过细碎的流虹;与之一同苏醒的,还有暗不见光的潮湿朽烂的地下室,教徒的呓语,药剂在针管中形成色泽诡异的柱状。
在海风中,她索性抛去戒心,任由自己在意识之海中浮沉。
埃列什基伽尔凝视着她无知无觉、恍若神像的背影,转身背对深海猎人,不愿自己的眼神暴露内心。
自己的伤口被发觉了。
明明有着镌刻咒言圣骸布层层包裹,高浓度浓缩魔力的令咒加固,那个少女还是轻而易举看透了她支离破碎的躯体。
她摊开手掌,再握拳。左手臂丝丝缕缕的麻痹感传来,血液滞涩和肌肉刺痛带来与右手截然不同的冰冷感受。
倘若只是嗅觉,那对方为何会认真地对她说“你也有很多伤口吗?”,为什么用“也”呢?
“鲨鱼是我的猎人,她不会如此脆弱。”
歌蕾蒂娅的声音打断她纷乱如麻的思考,她顺着海风望去,阿戈尔执政官的背影巍然伫立,仿佛一柄劈开海浪的利刃,永远不会疲倦,也不会屈服。
“幽灵鲨,深海教会的受害者。海洋不具有的源石对她产生了种种影响。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带着这样的不确定因素。”
她收回的目光与大审判官达里奥在空中相接,听到对方凝重而略带怀疑地说道。
“受害者是什么……意思?”埃列什基伽尔问。
原本眺望前方的深海猎人回头看她,大审判官的嘴唇动了动,显然知情但并不愿向来路不明的外人解释。艾丽妮抿紧嘴唇,眼神晦暗不明。
只有劳伦缇娜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交谈的话题,她伸手理了下被风缭乱的发丝,眼神涣散,轻轻哼唱一首阿戈尔民歌。
“人体实验。”
斯卡蒂远远地注视着她说。
她如坠冰窟,关节与骨髓冷彻心扉。
“药剂不足以穿透深海猎人强悍的皮肤,他们往幽灵鲨的脊髓中注入了足够杀死陆地人的源石浓缩液。以及……常人无法想象的虐待和洗脑。”
埃列什基伽尔的瞳孔放大,愤怒使她的胃部一点点灼痛,一团火从腹腔中的心肺燃烧起来。她转身背对众人,眼神骤然变得狠戾,眼周急遽充血导致视线模糊起来。
开什么玩笑?
不远处这个对她微笑,和着海风唱歌的女孩子。总是像被光线刺激而不自然收缩瞳孔,仿佛感知不到外界悲欢的漂亮女孩子。
她的思考仿佛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停止了,直到视线中有谁用力将她的手从扶手栏杆上拽下来。
乔迪抓住她的手满眼担忧,却只是短促地叫了她的名字。她低下头,看到铁质栏杆已经被自己攥到变形,留下清晰的指痕。
“埃列什基伽尔,”一旁目睹一切的修勾低头看看船下的湍流海浪,又抬头看看她,“你的故乡是什么样的?”
“没了。”
“哎?”乔迪被她的回答震得呆在原地,修勾却并不意外地继续说:
“你没想过回去看看吗?”
“没那个必要。我的家族已经……了无遗憾了。”
“是吗。”修勾收回目光,“我只是刚刚想到,也许回到故乡会帮你记起以前的事。”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乔迪焦急地注视着她的脸庞,“难道埃列什基伽尔……”
一人一狗都没有说话。
“没有必要。”像是在强调什么一样,埃列什基伽尔重复一遍,指尖在栏杆上紊乱无节奏地敲击,“找回记忆又怎么样,我怎么也无法和父亲那样轰轰烈烈的人比较。”
“所以,你的人生仅仅只是为了家族的延续吗?”
埃列什基伽尔听出语气中的不满,从栏杆撤下手指,凝视它一眨不眨的深茶色眼睛。
“你明明应该为别的什么活着的,而不是为了这种虚名。我才不是因为你是富二代而跟你一起行动的。”修狗说,它看上去好像因为她消极的态度而气鼓鼓,扭头走到甲板另一边一屁股坐下。
“……”乔迪看上去手足无措,露出想要开口安慰她的表情。
埃列什基伽尔瞥了原本自上船就凝重到面瘫、因为担心她才表情有所变化的青年一眼,忽然生出想戏弄的心。
“别在意。或者说,如果真的担心我,就来做我的信徒怎么样?”
青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哎??”
埃列什基伽尔欣赏够了他涨红的脸,正打算点到为止说点什么给这个老实孩子解围,却听他结结巴巴地开口:
“虽、虽然我不知道埃列什基伽尔的故乡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想象什么情况会让你这样厉害的人自卑……我只是觉得,成就一番伟业并不容易,但直面生活本身,也并不渺小。”
注视着青年羞涩却认真的微笑,她愣住了。
突如其来的骚乱打断了二人的四目相对,船身开始剧烈摇摆起来。
“恐鱼群……”
歌蕾蒂娅直接飞身入海,洁白的领襟在暗沉沉的夜晚中平添几分脆弱。她的身影冲散包围船体的暗蓝色蠕动鱼群,在水下向远处高速移动。
埃列什基伽尔的目光随之远眺,先是觉出天色黑沉得不正常,待到定睛一看,终于看清了矗立在不远处的巨大灯塔。
“长官,我们还没到么?恐鱼越来越多了!”艾丽妮高举提灯,已然抽出佩剑做出迎战的姿态。
“按照海图,我们应该能看到它……”
乔迪抬头的一瞬间失语。
并非天色黑沉,而是名为伊比利亚之眼的灯塔将行驶的船笼罩在其阴影之中。
或许将其称为灯塔或许并不准确,它的周围遍布嶙峋的暗绿礁石,塔身几乎称得上一座堡垒。此时此刻,它并无丝毫卷宗记载的耀眼,更像一座漆黑坟墓。
“已经接近恐鱼的巢穴,越是靠近岸边,它们越是密集。”
歌蕾蒂娅破水而出,稳稳地落在甲板上,手持一柄超过两米的巨槊。斯卡蒂同样拿下了肩头古朴沉重的冷兵器,“像往常一样,对吧。”
“鲨鱼?”
她们看向最后一名深海猎人,劳伦缇娜的眼神逐渐恢复冷静:“那就是……眼睛?为什么我感觉到十分熟悉?”
“我来开路。”大审判官拔剑斩落试图攀上船的恐鱼,“乔迪,你跟我们走。”
“啊……好的,希望我能帮上忙!”
“不,是你必须做到,否则我们会转变策略优先保护审判庭的技术人员抵达这里。这场战役里,我们无暇顾及一个自说自话的阿戈尔人死活——”
橘红色火球在海面爆炸,瞬间将海面映得亮如白昼,大片纠缠不休的恐鱼瞬间烧焦。如雪的剑尖挑飞前进路径上残兵,埃列什基伽尔把剩下一半储存雷电与火焰的魔药扔进右手侧海中。第二波爆炸接踵而至,侧翼包抄过来的恐鱼群爆炸的巨浪掀飞,飞溅起的海水雨点一样落在甲板上。
“您说的对,长官,现在可不是自说自话的时候啊。”
燃烧的恐鱼躯体残片接连坠入海中,尚未熄灭的火光和阴影在她脸上明晃晃地抖动。
她露出示威般的微笑,露出一寸森白的牙齿,“您对我的人还有什么不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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