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就仿佛被恶魔注视着一样。”

    墙角的老鼠吱吱钻进洞中,窗外席卷天地的鹅毛大雪从铁栏杆的小窗飘进室内。

    一位官员拉过椅子坐下,面对着小桌后瑟缩的中年人。他活动活动手指,把那记录用的钢笔放在嘴边哈一口热气,示意对方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看在女皇大人的份上,看在女皇大人的份上……那天我们一切都按照计划,一切都说的好好的。我们的任务不是打赢官司,甚至不是索要重建银行的赔款,而是把那两个人带回至冬,以后那两人会成为[博士]大人的实验素材还是洗脑成[仆人]大人的士兵都无关紧要,我们就能拿到赏钱,足够在市中心买一栋暖和又舒服的大宅子。我们这几人,既是律师同时也是十恶不赦的恶棍,这一点在路上只消聊上几句就知道了,有个家伙还得意洋洋地吹嘘曾把死刑犯无罪保释出来呢,想不到这种穷凶极恶的本领还能被上面的大人看中,让我们去发挥这么大的作用。”

    “我们在路上讨论了怎么对付狡猾的璃月人,情报显示对方律师擅长处理商业纠纷,我们就想尽办法把那两人讲成恐怖分子和刑事犯。就算这样,那个律师居然还在我们的轮番攻击下撑了四个钟头,连嗓子都说哑了也不停下……真是够顽强的。”

    “只她一个就够麻烦了,更要命的是,蒙德城当年那个庶务长怎么会坐在陪审席?您知道的,曾经至冬国出访蒙德的黑蛇案,就是那家伙在一直拖延,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成活的。那个家伙根本没有立场,时而把我们当傻子耍,时而顾左右而言他,拐弯抹角地把至冬国从前在蒙德的恶劣影响都暴露给那群璃月人,什么强制征兵啦,驻兵在城区附近影响生意啦,儿童失踪啦……比起法庭辩论,他简直在拿我们寻开心。不,要真要说的话,他说得越多,那位主持旁听的璃月天权星的脸色就越来越吓人。我们中有人发现这一点所以稳不住了,毕竟我们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得罪大人物以后的路可不好走。所以那个蠢货,说——”

    “他说‘各位大人,何必因为这两个家伙大动肝火?难道这一连串罪行还不够我们的法律裁决两个小毛贼吗?’”

    “接着,他疾言厉色地说那两人是乡下来的老鼠,因为这种横冲直撞妄想成名的人他见的多了,‘顽固,自以为是,连管教你们的人也是道德低下的人’。”

    中年人的述说戛然而止,正不断用笔记录的官员觉察后抬头,发现那张低垂在阴影中的脸部在不断哆嗦。

    他把手中钢笔的笔尖凑近嘴边又哈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人声带发颤地继续说:

    “他这句话几乎要害死我们。”

    “犯人中那个金发姑娘,说真的,你很少能见到漂亮到这种程度的人。我们知道她狠狠地打了执行官大人所以战战兢兢,但一直以来她就像吓傻一样,既不发怒也没有出口成章,所以我们逐渐轻视了她。但是,听到这句话,她们两个人的脸色都发白了,那个金发的喊道‘你凭什么这么说艾丽妮的老师——还有我的师父,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看上去要气哭了,连我们这些寡廉鲜耻的家伙都觉得心底泛起一点愧疚,但是她憋着眼泪,眼泪逐渐被愤怒烧干,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记录的官员瞥了他一眼:“像换了一个人?”

    “大人,你见过被逼上绝路的狼和熊的眼神吗?就是那种你明明用枪指着它,打穿它的腿和肚子,它也会想尽办法咬断你的脖子。”

    “她说:你们不是要判艾丽妮和我死刑吗?你们敢发誓你们的目的真的只是死刑吗?你敢用自己的性命担保吗?”

    “然后她说了更可怕的话,‘你敢向冰之女皇发誓,用你自己的性命,用你全部家人的性命,用十一位执行官的性命担保吗?’”

    官员手中的笔停止了,他吃惊而费解地抬头:“那个犯人看穿了你们的任务,而且,真的用十一位执行官威胁你?”

    “千真万确。你知道吗?她看着我们的眼神,简直就像恶魔。然后她说,如果你们说谎,我会追杀你们连带这些人,直到地狱都不放过。”

    “老天……你知道吗,她的面目就像在烈火中一样扭曲,我们在那一刻真的感受到了,被烙印上了逃脱不掉的诅咒。你知道,在我们这儿,伏特加被称作恶魔的血液,因为喝下去你的五脏六腑就像在冰天雪地里烧成灰烬,那种极致的寒冷与烧灼感有着令人无法理解的魔力,以至于意志软弱的家伙会整天缠绵杯盏,离开了酒就像不能呼吸一样……当你注视着她的眼睛,你会有类似的感受。那双眼睛恨极了你,你陷入那荆棘与毒刺中,周身遍地骷髅。你知道那双眼睛背后有着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哪怕你逃到天边,逃到深山,那诅咒都不会放过你。那是比野兽、比寒冷更恐怖的东西,那力量是未知的,可你又知道它无所不能,以至于余生的每一天都在恐惧中煎熬自己。”

    “当时站在我身边的有人口吐白沫晕倒在地,有人像丧失理智一样语无伦次,求饶大叫。法庭上剩下的人大惊失色,不懂为什么我们突然发起了疯。老天,那诅咒就像随着视线只圈定我们这些人一样,我们撑不住了,我们想活下去,所以纷纷投降。对不起大人,给再多的钱我们也不干了,哪怕受罚我们也不干了,因为那根本就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官员低着头在纸上完整写下口述,内心有些啧啧称奇,巫毒?萨满?那个金发人究竟用了什么诡计?接着对面再度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瘆人:

    “所有人做过的恶都瞒不过那双眼睛!人总是在养好断腿后忘记当时的痛,但一只羊永远忘不了捕食者是怎样注视它们的……”

    “还有别的细节吗?”

    官员打断了两眼涣散、嘴里疯疯癫癫念叨的中年人问。

    过了好一会,那人才费劲地坐直,失焦的双眼重新聚起一点人类知性的光。

    “那个蒙德来的男人……”

    官员耐心地等待着他思维混乱地念叨并组织语言,钢笔的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洇湿一个不大不小的污渍。

    “那个男人就在我视线正前方,他……在乱作一团的所有人中冷眼旁观,甚至笑了出来。”

    “他看向那个金发女孩的眼神我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像,在人群中找到同样疯狂的共犯。”

    “就像禁酒令时期从暗不见光的地方翻出一瓶酒的嗜酒如命的酒鬼。”

    “如果你透过那层疯狂,你会看到那双眼里有震惊、欲望、贪婪,以及……”

    “爱意。”

    中年人说完后就垂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发愣。官员站起身,把椅子拉开,走到这间牢房的门口,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的手从腰上摸出左轮手·枪,朝着中年男人的头扣下扳机。在门外等待已久的守卫在枪响后走进来,有条不紊地拖走尸体、打扫地面。

    官员走出长长的、光线黯淡的走廊,院落里仿佛一个明亮光洁的新世界,天空晴朗湛蓝,厚厚的新雪上只有零星脚印。

    备受尊敬的年轻执行官正站在院门口,身姿英俊得像棵银桦树。他目光放空,仅仅在聆听不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雪地反射的洁白打在他海蓝色的眼底,使其带上一点虚无的高光。

    官员恭敬地呈递上记录。

    纸页掀动的哗啦声在宁静的雪地中格外明显,达达利亚嗤笑一声:

    “蠢货,他居然真以为成功了就能回来领赏。”

    “只要给钱就为腐败官员和死刑犯打官司的家伙,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他笑着把纸张收进口袋,太阳明晃晃地照耀着雪白荒凉的大地。他的心中无端生出一个念头。

    在至冬国,就算是驱散黑暗的阳光也如此寒冷。

    那么背负罪孽的我们,什么时候会消耗掉最后的利用价值、落得和那人一样的下场呢?

    “不想了!不过,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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