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姬羲元轻易地答应妹妹,与她玩笑道:“表兄也有治国安邦的心呢,阿姝以后可要与兄长一争高下了。”

    姬羲元最爱看到的,就是女人的野心。

    每多一个人清醒的女人,她的胜算就多出一分。

    她绝不会输的。

    “我绝不会输的。”姬姝破涕为笑。

    年纪尚小,还没到涂脂抹粉的年龄,因此姬姝哭了一场只需要擦干眼泪,坐等面上红霞褪去就好。

    又等了一盏茶时间,不见姬娴出来。

    姬姝叹气:“阿娴什么都好,就是太磨蹭了,阿姊有事就先行一步吧。我坐着等她出来。”

    姬羲元就笑:“你又知道我的打算了?”

    “阿姊根本没瞒着我,我哪里能不知道?别让陈家小娘子就等了。”姬姝摆手道,“早去早回啦。”

    姬羲元当真提脚就走。

    三年前,姬羲元夸赞陈姰可人,今时她能被称一句亭亭玉立了。

    相会见礼之后,浅谈半个时辰。内容不新奇,家中人事。

    婚事是陈氏主动谋划的,事先与陈姰通过气。姬羲元只是早半天听到消息,此刻圣旨怕是已经走出三省,发往陈家府邸了。

    病弱的母亲,早死的父亲,母父间的爱恨情仇,长辈的独断专横……姬羲元对陈姰的背景都已了解。

    陈姰也对姬羲元的来意心知肚明。她答应了姬娴的主意,来赴约就是表明态度。

    中秋宴散,返回自宅时,天边红日已隐没部分,霞光照射一片天地,陈姰眼前一片昏黄。

    时候正好,陈姰想。

    无意间走到了祠堂。

    六年前的事情,只是话本子里常出现的小桥段。

    吴氏那年难产,孩子没保住,身子愈发衰败。年节是难得比较有精神头的几天,宫中赐宴,一家三口高兴地回家时也是这样的黄昏。

    马车到了唯一坊口时快到宵禁时分,一老妇携着幼女见是带着陈氏标识的马车立刻拦了上来。

    接下里的事情和所有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孤女千辛万苦寻到亲生父亲,四目相对,满堂欢喜。

    一个年龄比陈旬小了两岁的女孩儿,吐字清晰,倒豆子一般讲清楚了生母身份,是吴氏娘家堂妹。

    吴氏刷白了脸。

    吴氏是安国公幼女,安国公夫妇与长子夫妇常年定居锁云城,次子和幼子住在鼎都,两人得了消息就匆匆赶来了。面对吴氏苍白羸弱的面容,两人只能摇头苦笑。显然安国公一家都是知情的,唯独瞒着她。

    这是安国公夫人的决定,吴氏被娇养得过于天真,相信虚无缥缈的男女之情,不如瞒着她,陈二郎君心下愧疚反而待她更好。

    一切都被安排妥当,本风流的陈二郎君从此收了心,外头的风花雪月再没有欣赏的,后院也干干净净。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东窗事发。

    因果终有报。

    吴氏的身子彻底垮掉,缠绵病榻险些丧命。

    母亲病了多久,陈姰就在三清像前跪了多久,祈求神佛保佑母亲安然无恙。整整三日将自己关在房内,第四日陈二郎君敲开了房门,陈姰眼中犹带血丝,沙哑地说了三天里唯一一句话,“你让我很失望。”

    直至陈二郎君死前,父女之间唯一的交谈。

    太痛了。

    亲生父亲几乎害了她母亲与姨母两条性命。

    什么酒后乱性,无非就是见色起意罢了。

    可陈姰不是不爱父亲,突然间,就天人两隔了。

    甚至最后的交谈还是指责。

    陈姰没做错任何事,但她承受了最多的痛苦。

    后来,陈姰才在外祖母口中陆陆续续知道了几年来的往事。

    吴二娘本有婚约,发生这样的丑事只能匆匆退婚远嫁,却没想到怀孕了,安国公一家子对女儿养得都宽松,吴二娘单纯不知遮掩,可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哪里有怀孕不到两个月就显怀的呢?

    她婆家受了吴氏提点无人戳穿,这个女孩就在装聋作哑的环境长大,被取名为刘汝。除了吴二娘没人真的关爱她。

    刘家不算大富大贵,几个长辈却根本不亲近汝娘,却请了几位士族出身的女夫子教养汝娘。加上吴二娘渐渐发现自己的院落被管控了,连一封书信都送不回鼎都,心下明白过来,却只能暗自流泪。

    她无辜至此,无能为力。

    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毁了,却不忍心叫汝娘被人利用一生,吴二娘趁着有个老长辈离世在寺庙祭奠,叫奶娘带着金银细软一路往南赶来鼎都,吴二娘则带着小丫鬟假扮的女儿向北去了临州吴氏老家寻父母,接过半路就被一行人围在山道间,吴二娘一狠心抱着丫鬟从林间滚了下去,等到被找到,已经没气了。

    整一件事里,吴氏、吴二娘、汝娘、陈姰哪个都无辜。吴氏痛苦一生,吴二娘因此早逝,汝娘身份尴尬当做亲戚家娘子暂时养在庄子里,陈姰这辈子都要背着无言的愧恨。

    倒是陈二郎君,为救驾死了,落得身后清名。

    不至于让两家伤筋动骨,却恶心的够呛,伤了感情。若不是顾及两个孩子,罪魁祸首陈二郎君又死了,安国公府肯定与陈氏老死不相往来。

    尤氏的牌位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四周已经的蜡烛已经点起,祠堂里人少,这时辰更是寂静。

    鼎都陈府的祠堂里牌位不多,零星几个都是近几十年在鼎都去世的长辈,更多的是各种御赐的圣旨、匾额。陈二郎君的牌位孤零零的立着,左右都还是空的,陈姰觉着自己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陈姰直愣愣的在牌位前跪了半个时辰,盯着牌位边上的长明灯,影影绰绰的灯芯,微风吹过是不停摇摆的影子,眼光一移,却看见了旁边新添的一封圣旨。

    金灿灿的光晕,暖色的光,绑着鲜亮的红绸。

    不过是一个小皇子,就让有心人闻风而动,饿狼见了鲜肉一般。

    哭着喊着愧疚好几年,轻描淡写地就把陈姰送进皇宫去搏命。

    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嘎”声,轻缓的步伐慢慢走近。

    陈姰收了情伤,嗓音有三分低哑:“天色渐晚,祖母晚上不大看得见光,出来走动叫人担心。”

    “你不回头就知道是祖母来了,祖母自然也清楚你今晚要来祠堂的。”陈老夫人屏退跟着自己的丫头,眼前只有一点微光,稳稳当当的走进来。

    陈姰起身去扶,“孙女儿总是能调理好自己的心绪的,祖母不要担心。”

    陈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拒绝了搀扶,自己摸索着坐到一边的竹席,“你回回都是要跪足一个时辰的,不必顾忌我。”

    陈老夫人见她平平静静的跪着,长叹一气,“祖母将你从小小一团养到如今亭亭玉立,哪里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祖母不必担心我受不住,为家族牺牲是我该做的。况且,小皇子品貌出众,我满意的。”陈姰握紧腰间玉珏,压抑住汹涌的情绪,力图保持声音的平稳,“祖母不如直接告诉我当年真相,解开我心中疑惑。就像外祖母怎么就知道母亲不能接受真相呢?与其风平浪静惯了再遇见大风浪,不如一点点习惯风浪,最后破天巨浪不能抵抗也知晓如何应对。”

    陈姰抬头看着陈老夫人,“祖母你说是吧?”

    “我知道瞒不过你,只希望你不要怨怼你的父亲。”陈老夫人苦笑道。

    陈姰盯着牌位道:“人死了,我还能恨他什么?”

    陈老夫人在模糊中顺着陈姰的目光看去,面带复杂道:“你迟早要知道的,与你说了也无妨。”

    “那天是花朝节,吴二娘出府拜访友人,路上就被掳走了,随行的侍卫侍女都没了。安国公府寻觅一整日,哪里想得到自家好好的女儿会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强行掳走,还出现在梅坊呢?第二天早上昏迷不醒的吴二娘是被……二郎送回去的,生受了你外祖一顿板子才回来,旧伤复发,后来再不能根治。否则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去了。”

    陈姰沉默不语。

    心中冷笑,所以,从那以后再没了梅坊。为什么事前不能管教子弟,事后连对梅坊斩草除根都行了呢?

    有罪孽的人太多,都该付出代价。

    他们最在乎家族,那她就要这陈氏步步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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