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羲元将想法与三人说了,一概赞成。
当晚姬羲元留赵同书在公主府过夜,彻夜长谈,隔日写下记载自己的构思和规划的奏疏送往金龙殿。
女帝首肯,并赐下弘文馆、集贤院、史馆、乾元殿四库的藏书查阅令牌,令翰林院任由姬羲元调动。
翰林院内任职的多是文学、经术、卜、医、僧道等陪侍皇帝行宴嬉戏的小臣,并无正式职务,为百官所轻视。赵同书等三人受封翰林配公主修道不受阻挠也是因为翰林院内多小道的缘故。
但今后不同了,只要她们能找到足够的史料,为女主天下做出合理的解释,她们所在的翰林院今后就是通天之梯,天子近臣。
女帝特地问过姬羲元,是否需要钟牙子协助,被姬羲元拒绝了。钟牙子的开明是长者对晚辈的慈爱与关怀,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一旦触及他某些坚持的底线,他未必比朝廷上的政敌好说话。
并且他是姬羲元的授业恩师,有着绝对的立场否定姬羲元提出的作品。
女帝被姬羲元说服了,决定送钟牙子回他的钟山书院养老,过几年再回来。还有朝堂上几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年年上书致仕,又因为各种原因留下,今年也一起赐千金荣归故里养老。
宗室后继无男人,后嗣都是女儿,为子孙考虑不会拆台,就留下以观后效。
姬羲元又一次亲自上门去请了大长公主帮忙,请她为自己举荐通晓古书的女人。
大长公主沉吟一会儿,“到了我这个年纪,记得的东西多,却未必记得有年轻人牢靠。如果清河还活着就恰恰好了。你若是只想找个‘百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谢家小子确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勉强能给你做个目录,还是你的未婚夫,值得信任。”
姬羲元苦恼道:“我想找个女人,如王施雨那般背后有家族的,能走官途最好,我不愿干扰。可手头几个没背景的,就缺了些底蕴,赵同书这方面算专长,但她只有一个人,累死她也完不成。至于表兄,不是不好,但我对他总免不了三分警惕。到底是个男人。”
“你的顾虑有道理,但你不能一辈子提防他。说以心换心吧,过了,至少你俩要有一定的默契。”
大长公主对皇帝妻夫的事略有了解,举例也不顾忌,“陛下与太尉何尝不是如此,年近四十又各自手握权柄,让他们两个人如胶似漆、全心全意是不可能的。两人守着底线,相安无事多年,自有一份忠信在心胸。”
姬羲元心知大长公主在理,一时半会儿放不下心中防线,摊在座位上望天,“难道鼎都这么大,就没有一个女人能胜任吗?”
“胡说什么呢。”大长公主嗔她,“我就是提出人选来你难道敢用么?与我私交甚笃且学识渊博的多是贵妇,要么豪门世家要么官宦老封君,家族牵扯众多,突然拉出来帮你做事,她们子孙后代不记挂、猜测么?”
姬羲元嘟囔:“男人在针对女人的事情上总是能不约而同的统一,女人往往四处牵挂,稍微立起来些就要被分而化之、逐个击破,真是没意思。”
大长公主轻笑:“你呀你呀,你过的是最不要操心的好日子,就是我当年也及不上你。多么幸运。哪里能强求人人如此。”
“骨子里会反抗的人,在哪里都是要反抗的,轻易放弃自我的人,叫我瞧不起。”姬羲元仰躺在靠枕上,气鼓鼓的很不服气。
大长公主不急着反驳她,循循善诱:“阿幺,你生来站的太高了。不说女男,你真正能放在眼里的能有几个人,三十个有没有?”
姬羲元暗自过了一遍亲近的人,回答:“差不多吧。”
“听说你这次在西州救了许多被略买的妇女,她们许多人在你看来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吧。可在极端的地方,反抗不屈服的人都已经死了。姗姗来迟的救世主能救下的也不过是活着的人。死去的人永不复生。你游历一场,不单是增长见闻,也要多思考。”
虽说是教诲后辈,说着大长公主难过起来,“你最想见的、看得起的人,躺在地下了。普通人啊,能挣扎地活着就很好了。”
人生在世,绝大部分的人所求的仅仅是活着。
尊严从来都是奢侈的。
事实如此,姬羲元无可辩驳,正坐于榻:“善君受教了。”
“你能明白就好,否则天下子民能依靠谁?”说到这,大长公主自个儿也笑了,“我也是昏了头,反正世情不能更糟糕了,你尽力就好。没必要负担太多,庸人自扰。”
大长公主的口吻温和:“去吧,去找谢川好好聊一聊。不是要你必须信任他,而是要让他实打实的忠心于你,比起情爱,君臣大义更能让男人信服。”
告别大长公主,姬羲元果真换了衣衫车马,自侧门拜访恭王夫妇,恭谨地表示希望能借用两位老人家的名号,请谢川过府一叙。
恭王妃那珠儿无不应允,香茶瓜果殷切招待不提。
谢川到时,姬羲元吃用八分饱,与那珠儿推拒糕饼,连连告饶吃不动了。
听闻下人说谢川已至,火烧屁股似的离开那珠儿处,远离劝吃劝喝的地狱。
姬羲元开门见山地要求谢川帮助自己查找三皇五帝以及尧舜禹的相关文书,谢川不问缘由一口答应。
谢川平静地抽出纸笔一条条记录具体要求,白皙颀长的手指握着笔,耳际鬓发垂落一缕,写下的字端正清晰。
姬羲元想,避子汤的事,是否要交代一下?
真的有必要么?
她不可能允许谢川纳妾,也不愿生子。
无论说与不说,谢川都只能接受结果而已。
奇怪啊真奇怪。
春去秋回时,长亭遇故人十里相迎的触动万千。眼下都散尽,清秀出尘的姿态也淡了。
谢川犹如陛下赐的玉叶冠,是姬羲元心头宝物,美则美矣,见多了也不过是个物件。为了舒适佩戴玉叶冠,她不会心疼改动所损耗的。
比起外物,姬羲元更爱自己,削足适履非她所为。
永不知道真相,就不是欺瞒,就等于事实。
姬羲元抬手将那一缕碎发抚平,拂入谢川耳后。
放下手时,瞧见谢川耳垂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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