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赵蕊姬便催着红袖和春杏将自己的被褥搬去了母亲房里,还嘱人将正房荒废的小厨房收拾出来,又添了许多厨间物件进去。周妈妈不明所以,去请示刘氏,刘氏虽不知女儿心思,但见她兴致勃勃地忙活,不忍扰了她兴致,便着周妈妈按吩咐行事即可。
收拾完,赵蕊姬召了周妈妈和柳绿去右厢房说话。
“妈妈,母亲此孕得来不易,我听闻当年母亲生我时大出血,若不是祖母使了法子救回,又寻了许多珍品滋养多年,这才得了今日喜讯。我今日找二位来,也是因着你们是母亲从刘家带来的人,最是信任的。这大宅深院,哪家后宅没有个龌龊事,但我不希望母亲因着一些莫须有的肮脏事落胎伤身。所以,此后日子,我希望二位能提心留神,以十分精神伺候母亲,务必护佑母亲平安生产。”
摸不着对方使的是何手段,赵蕊姬只能着人多方留意,慢寻破绽。
周妈妈与柳绿屈膝,连声保证。
“小姐,就是您不吩咐,奴也会时时留意的。当年夫人怀您时,就差点着人之道,这回奴就是拼着老命,也定会保夫人平安生下小公子的。”周妈妈恨恨道,当年自己就是一时不察,安胎药被人掉包,若不是自己天生鼻子灵敏,嗅出了药碗不寻常,她就成了害死小姐与夫人的凶手了。
“当年之事已过,但若还有人在本小姐的眼皮底下生事祸害我的家人,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日后,母亲的一应吃食和用具,皆得过你俩之手检查,房里的熏香、燃香等物,至多两日一换,且不可在同一家铺子购买,先给本小姐用了无事再给母亲使用。”赵蕊姬仔细思索着可能被钻空子的物事,细细叮嘱。
“喏”俩人领命而去。
赵蕊姬救这么在母亲房里住了下来,刘氏本想母女俩同住一张床,奈何赵蕊姬自知自己手脚不规矩,坚持在床尾加了一个半人宽的软榻,分床而睡。
得齐郎中吩咐,刘氏极少下床,赵老夫人来看过几回,也嘱她听大夫吩咐,府里的事先交由老夫人房中的秦妈妈帮着打理,安心养胎即可。
赵蕊姬每日陪着母亲看话本子闲聊打发时间,或是跑去小厨房学些小点心给刘氏解闷,赵永恒怕打扰刘氏安胎,每日用完晚膳后闲聊片刻便回书房歇息了,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
八月里,刘氏终于可以下床了,赵蕊姬一日早膳后陪着母亲去花园透气。行至假山旁,赵蕊姬被母亲头上珠花折射出的光晕闪了一眼,她凝视片刻,又拉着刘氏弯腰低头闻了片刻,神色大变,抬手疾速抽掉珠花藏在背后。
刘氏没察觉到女儿的动作,只觉着头皮被扯了一下,好似有青丝散落下来,她以为有花瓣掉落在头上,被女儿大动作拿走。抬眸眼如水含笑,伸手随意拢了拢发丝,抬脚继续前行。
赵蕊姬悄悄落了几步,将珠花簪子递给周妈妈,并使了个眼色。周妈妈心领神会,同刘氏耳语几句,转身回房去了。
待赵蕊姬陪着刘氏折了一篮子花回到正房,周妈妈闪出来,跟着赵蕊姬去到僻静之处,禀报珠花情况。
“小姐好眼力,这珠花的花瓣上被人抹了藏红花粉。奴查问一圈,这珠花是前些日子老夫人赏过来的,以老夫人的医术及对夫人的喜爱,应当不至于做出如此下作之事,难不成是寿康堂里的下人?”周妈妈着实不解此中缘由,寿康堂的老夫人虽不是老爷生身母亲,但也毕竟是三十多年的母子情分,何至于此。况那位并无亲子,日后还不是靠着老爷这一房颐养天年,没得这节骨眼上与老爷生隙。
珠花是祖母送来,这倒是出乎赵蕊姬所料。上一世,祖母虽待他们一家不算顶亲近,但也是亲热有加、和睦慈爱。便是后来因为她身子瘦弱不堪,不入世家丰腴之流,也是祖母着人送了不少将养的方子和补品过来。连母亲这次有孕,也少不了祖母多次亲自给母亲看脉写方子,还时常送各类珍品过来帮着调养。故,她怀疑是有人见母亲房里防如铁桶,便在寿康堂安插了眼线,借机抹药。
厘清缘由,赵蕊姬吩咐周妈妈将珠花放回母亲的妆盒里,并言之装若无其事,静待对方下一步动作。
今日在园中,自己的小动作虽然迅速,但依然有多人瞧见了,这其中难免没有旁心思之人,将珠花放回妆盒,也是在告诉对方,她们虽然怀疑,但并未发现异样,对方这才有可能进一步动作。
珠花上的淡粉,赵蕊姬让周妈妈擦了,并抹上一味同色的无害药粉,用以迷惑对方。
又过了五日,赵蕊姬自祖母处请安回来,见母亲正在桌前用午膳。刘氏胃口欠佳,只浅尝几口便放了筷子,柳绿正劝刘氏多用些,见赵蕊姬踏步入屋,眼里升起求助之色。
赵蕊姬乖巧地坐在母亲身旁,接过柳绿递过来的筷子,夹一块乳白色菜肴往母亲嘴里送,“母亲,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便是再胃口不佳,也不能饿着弟弟不是。这道荸荠炒肉,阿蕊方才在祖母院里用了,最是清甜软糯,母亲定会喜欢。”
“好,既然阿蕊说好吃,那母亲就吃两口。”刘氏眉舒眼笑,倾身含住,看着女儿细细品味。
“夫人,不可”屋外,周妈妈急急奔了进来,朝刘氏打手势让她吐了。
刘氏不明所以,但心性谨慎的她还是依言吐了出来。
“夫人,这荸荠寒凉,熟荸荠更是有滑胎之效,有孕之人切不可沾呀!”周妈妈端开刘氏吐在骨碟里的荸荠,吩咐丫鬟撤走桌上的荸荠炒肉。
“熟荸荠有滑胎之效?妈妈这是从哪里知晓?”赵蕊姬有些后怕地看了眼被端走的荸荠,丢了手中筷子,戚戚然地问。
周妈妈打量屋内一圈,见只有柳绿和春杏在侍奉,这才将其中缘由道来。
“奴老家乡下有一说法,女人有孕者,可吃生荸荠,但不可吃熟荸荠。曾有孕妇爱吃熟荸荠,连吃一月,最后见红落胎。虽不知消息真假,但宁可信其有,夫人还是远离这些为好。”
“那周妈妈,这府中,可还有人知晓此偏方。”赵蕊姬拧着眉追问。此时正值荸荠上市,荸荠水足甘甜,可生食可佐菜,最是可口之物。若不是周妈妈老家有这秘习,只怕母亲也要步那孕妇后尘。
“当是没有,奴是从刘家来,自小与父母迁徙来的陕州乡下,府中应当没有自甘州来的同乡。”周妈妈脑中过了一遍府中众人,她随刘氏掌管赵府十余年,府中下人的身籍一清二楚。
“前些日子,大爷自外面买了一批丫鬟进来,说是担忧夫人有孕不便掌事,怠慢各房,所以各处都分了几个,咱们这边也来了四个呢,妈妈应当还没见过她们的身籍”柳绿抬眼瞅见院里洒扫的丫鬟,提醒周妈妈。
是了,这些日子她光顾着夫人的近身之物,倒是疏忽这一茬了。周妈妈正要出门去寻寿康堂的掌事妈妈要丫鬟身籍,被赵蕊姬伸手拦住。
“妈妈不必去了,若是甘州同乡,我知道一个人。二婶娘家嫂子的陪嫁妈妈,不正是甘州人士么”上一世外祖一家被杨氏害的太过惨烈,所以赵蕊姬重生后不久就派红袖偷偷收集了杨氏一家的大小信息,连各房的陪嫁、丫鬟都打听清楚,记录在册。当时她听闻那杨夫人的陪嫁是甘州人士还惊诧了一番,毕竟甘州是蛮夷之地,当地人惯会使诈欺瞒,所以许多官宦人家都不爱用甘州人士作奴作俾。周妈妈也是自小离开甘州来了陕州,这才入的刘府。
刘氏偏头看赵蕊姬,双眼透着狐疑之色,女儿何时知道别家妈妈祖籍何处这等后院秘事,且女儿了解这些事作甚。
赵蕊姬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怀疑,收起嫉恨之色,抱住刘氏手臂,扬脸打哈哈,“女儿也是闲谈中从他人口中得知,凑巧罢了。母亲,我方才在祖母那没吃饱,我想吃您亲手做的桃酥了。”
刘氏自是不信女儿这满口胡诌,但听得女儿没吃饱,那点儿怀疑心思瞬间下去,接过柳绿递来的帕子净手,起身就要往厨房去。
赵蕊姬哪里舍得有孕的母亲动手,跟在后头亦步亦趋,嘴里嚷嚷道,“母亲,我想学做桃酥,来日好做给弟弟和父母亲吃,母亲教我可好?”
听闻女儿要亲手做,刘氏想着女儿都年满八岁了,该习得一两样拿手糕点,将来在夫家也拿得出手,便点头应了。
和面、揉面、做油酥,赵蕊姬上一世在定亲之后由母亲指点学过一些,但做出来总缺了点味道,所以婚后她只做过一次便再没下过厨房。后来母亲过世,她伤心欲绝,又怀念起母亲做的桃酥,强撑着自己做了,却发现怎么都不对味,蹲在灶前哭天抢地,下人们只在廊下看热闹,无人进去安慰。事情传到夫君耳中,他好一阵嗤笑,还说她是魔怔了,区区桃酥而已,打发人去铺子买了就是,何必大费周章。
想着,赵蕊姬眼眶泛起红,眼豆子止不住地转悠,悄悄借撩头发间隙擦掉,赵蕊姬卖力揉面,生怕动作小了引得母亲来看。
忙活一通,十来块桃酥出炉,赵蕊姬顾不得烫,伸手扳一块丢进嘴里,跳着脚囫囵几下吞进肚中,连呼好吃。
刘氏看着女儿这幅憨态可掬的孙猴模样,笑得柳眉都一颤一颤,似飞天柳条。忽地一块冒热气但不烫人的桃酥被人塞进嘴里,刘氏险险退了一步,幸得柳绿眼疾手快扶住。细嚼慢咽将桃酥吞下,一道声音追了过来。
“母亲,女儿的手艺怎样?”小人儿满脸热诚地期待着夸赞,如菩萨坐下的信徒。
“阿蕊这手艺还真不错,有七八分像模像样了。”刘氏频频点头,笑意里满是赞赏。第一回,能做成这样委实不错了,想当初自己第一回跟周妈妈学,不是碎得满笼子像沙砾,就是硬邦邦的能当石头砸人。
母女俩吃了几块,又吩咐人给寿康堂送了一些,赵蕊姬小心翼翼将剩下的桃酥包起来,想着等父亲夜间下值回来再献宝。
将母亲哄睡后,赵蕊姬来到西厢房,询问周妈妈查得怎么样。
“果真如小姐所料,咱们院子里新来的一个丫鬟,与那杨氏陪嫁有着七拐八拐的关系,原本老奴还理不清,幸得红袖姑娘提点一句。那丫鬟的姨母与杨氏陪嫁是同族妯娌,前些日子突然搬了新宅子,还把丫鬟母亲和弟弟接去享福。红袖的伯母娘家与她住一条街,见她家突然发迹,就多问了几句,这才叫老奴这么快打探到消息了”周妈妈将午间从各处收集来的消息挑重点说了,还言明这丫鬟被分到小厨房打杂,本不会经手食材,今早大厨房送来食材,厨子见着这荸荠不知该如何入膳,还是丫鬟说的,这才漏了馅。
自家厨子是北方人,没见过荸荠,见此物新鲜,又想着夫人近来胃口欠佳,便自作主张上道新菜讨欢心,差点酿成大祸。
赵蕊姬把玩着杯盏,唇边泛冷笑,眼中怒意盛起,千防万防,对方总有计策使出,若不主动出手揪出幕后主使,只怕母亲这孕期都不得安生,乃至弟弟被生下来,想必也是日日如履薄冰。手指愈加蜷紧,赵蕊姬决定不再守株待兔。
周妈妈看着八岁的小姐那冷若冰霜的俏脸,心中没由来打了个寒颤,眼前的人明明还是个孩子,为何自己竟觉着比京城里那骇人听闻的锦衣卫还恐怖。
伸手招来周妈妈一阵吩咐,又朝红袖、青杏耳语一番,赵蕊姬才起身回房歇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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