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辞在赵府待了近三月,虽每三日扎一次针,又日日喝下汤药,却始终不见成效,好几日阴雨天气都痛得死去活来,唇被咬得坑坑洼洼都不顶用,最后用止痛丸才稳定下来。老夫人不赞成用止痛丸,道那玩意儿吃多了对治病不利,墨烟不忍见主子痛彻心扉却又强忍的模样,偷偷塞的药丸。

    “墨烟,日后不得老夫人吩咐,哪怕我痛晕过去,也不可给我喂止痛丸。”苏清辞每回痛的不省人事,墨烟喂他什么他就吞下,十分信任。

    “可是主子您那么难受,小人不忍心。”墨烟想要争取,被苏清辞一道凉飕飕的目光瞥了眼,当即闭了嘴。

    “清公子,既然此前的法子和药方都无甚作用,自今日起,老朽会更换药方,施以针灸、药浴和食疗结合。针灸和食疗如同往常,就是这药浴,需得医者全程在旁观察,依照药汤颜色及公子身体变化而增添或更改药材。”老夫人见他并未拒绝继续治疗,这才斟酌着将下一步计划托出,说时还仅仅盯住他的面容,毕竟药浴需要坦诚相见,她担忧他介意。

    “无妨,既然老夫人觉着药浴可能有效,那便依照老夫人的法子来。”苏清辞脑中闪过一丝羞怯,快的让他抓不住。既然是为治病,人前沐浴虽有些勉为其难,但也不是不可行。

    “既如此,老朽即刻就着阿蕊去准备药材,药浴就从明日开始吧”老夫人见目的达成,便起身告辞。

    三十年了,她第一次踏入这蔷薇园,一切与当年亲手布置的模样没太大变化,又仿佛一切都变了。园子里的蔷薇花,已然开成一片花墙,这可是当年她亲手种下,送给未出世的孩子。

    张妈妈扶着老夫人臂弯,一边避开花枝挡住的路,一边细细劝慰着,“夫人,小姐在天上,定然不愿见您如此神伤。”当年夫人落胎时,已是个成型的女胎。

    收回落寞黯然的目光,赵老夫人颔首,撑着张妈妈的手慢慢踱出蔷薇园。

    当日午后,赵蕊姬收到祖母的指令时,一时愕然,依祖母这意思,明日药浴时,自己还得站在一旁伺候?

    “祖母,明日,孙女可否告个假?弟弟这两日吹了风,夜里总是哭闹,孙女想替母亲分担些。”虽说前世已经人事,但蔷薇园那位已经十二岁了,自己也该避避嫌,省得落人话柄。

    “你弟弟哭闹自有仆从伺候,你一个女娃去照顾也是添乱”赵老夫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拒绝道,忽又想起什么,话语一顿,转了个弯儿又同意了,“明日下午就放你半天假,去看看宗哥儿,只是你别依着自己学了几日医理就托大,擅自给宗哥儿开药方。”语毕,老夫人警告她道。

    “是,多谢祖母厚爱,孙女定当仔细照看弟弟。”赵蕊姬长嘘一口气,明日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有好些日子没逗弄弟弟玩耍了。

    “虽说许了你半日假,但医理上切不可放松,皮松了可难再紧回来。”老夫人觑眼孙女偷摸咧嘴模样,扳着脸嘱咐。

    “祖母放心,孙女时刻不敢忘”赵蕊姬忙收了笑容,屈身恭谨地回话。

    次日午后,赵蕊姬将药浴所需物品准备好移交给翠喜后,瞅着空档揣本医书告辞回了衡芜院。弟弟还在歇响,赵蕊姬闲来无事一边翻阅医书,一面看母亲缝制衣衫。

    “阿蕊,你都九岁了,这医书再好,它也不是你将来吃饭的家伙什,女孩子家家,精进女红,擅茶道点心,将来才能笼络夫君和婆母的心,在后宅中立于不败。既然今日你祖母放了假,不如你跟着我学些针绣活吧”刘氏抬头睇了眼女儿快埋至书里的小脑袋,开始担忧起女儿的婚嫁问题。

    当朝并不鼓励女子识字学医,是以前朝许多医馆世家的女子纷纷弃了医箱,回归后宅。若不是因此,以婆母那手针灸绝活,哪里需要日日吃斋念佛、自天明枯坐至华灯初上。

    “母亲,我自小指尖僵硬如铁,那针线到女儿手中就如木棍般直上直下,强行练习也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白添旁人笑话。女儿就喜这医书,将来靠医理调养家人身子,旁人说不定还得对我感恩戴德、连连称赞呢。母亲,您就别操心了,一切自有天意。”赵蕊姬抬头看了眼正张着小嘴吹泡泡的弟弟,一面回复母亲,一面伸手去戳泡泡,瓷白色小脸展着笑颜,捻出一道柔光来。

    刘氏自嘲般浅笑片刻,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旁的女子想着用胃来拢住夫君,女儿用医理来拉住夫家人,倒不失为另辟蹊径的好法子。

    被姐姐戳泡泡惊醒的赵耀宗,咿呀着胡乱挥手舞脚,赵蕊姬见弟弟醒了,丢了医书就去抱,还握着弟弟的小胖手朝母亲学小娃口音道,“姐姐说得对,宗哥儿最相信姐姐了”

    声音尖细,一字一字蹦着,倒真像一岁小儿牙牙学语说的话。

    抱着弟弟逗弄了大半下午,晚膳后,赵蕊姬回了寿康堂,她下午看医书时遇见两个问题甚是不解,便想着趁未熄灯前从祖母这得到答案。

    老夫人正在泡汤解乏,赵蕊姬坐在外间喝茶等候,寿康堂的大丫鬟翠喜在一旁伺候。

    “翠喜,下午的药浴,可还顺利?”祖母向来皆是睡前才沐浴,今日饭后就去了,想必蔷薇园的药浴颇费心力,赵蕊姬徒生一股愧疚之意。

    若自己不因男女之防撂挑子,祖母也就不会这么累了。

    “回小姐,顺利倒还行,就是那清公子有些坐不住,不是昏过去陷入药水中,就是烫的说胡话。”

    坐不住?难不成是药太猛了人禁不住?赵蕊姬皱眉沉思,自己是按照祖母给的药方配比的,且都是些寻常药材,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反应才对。

    “小姐,您是没瞧见,清公子今日的脸,可比任何时候都冷淡,奴婢服侍他更衣时,手还未及身前就被他轰了出来,直至人入了桶,才唤奴婢进去。还别说,清公子看着瘦削,身材倒是不错,手臂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像石头一样。”翠喜话锋一转,却是拐到了人身材上,语气里也透着些靡靡。

    赵蕊姬看了眼耳垂有些发红的翠喜,脑中不禁想起了前世与李昌悦洞房花烛之夜。一番激烈过后,李昌悦抱着她去洗浴,自己昏昏沉沉地攀着他,那手臂也是硬如石块,快快状状相连。连他腹上,也是如此。李昌悦告诉她,这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没有个三五年不成形。

    “小姐,小姐,老夫人出来了。”翠喜眼瞅见一片衣角自屏风后转出来,赶着垂头低声将小姐唤醒。小姐的脸,红了诶。

    赵蕊姬被翠喜唤回神思,才惊觉自己想起了什么画面,当即晚霞敷面,脖颈耳根连片染上。急急抄起茶盏,赵蕊姬连灌了几口,才将心头的热浪压下去。

    与祖母探讨了两炷香的时间,赵蕊姬见祖母眼力不支,准备起身告辞,忽闻得一道吩咐。

    “五日后的药浴,还是由你来协助吧”老夫人揉揉眉心,似有些无奈地嘱咐。

    换我?赵蕊姬有些不知所以然,自己拒了今日的侍汤,以祖母的阅历,自然知晓个中缘由,忽然改口让自己一介女眷侍候外男浴汤,不像是祖母的作风。

    “翠喜不懂药理,许多细微变化都观察不到,记录的也是没个重点,你来,我便轻松些。”老夫人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补了一句。

    哪怕是泡了汤,祖母脸上的疲惫之色依旧掩不住,赵蕊姬明白祖母唤她做助手的缘由。那药汤中会洒许多药材,过半个时辰就会加热水,人坐在里面,也只能瞧见胸口以上,届时自己注意些,应当无大碍。至于落人口舌,只要知晓内情的几人不随意外传,旁人自是不知这一段。

    屈身应下,赵蕊姬退出寿康堂,往自己的兰溪园走。

    “小姐,您当真要去蔷薇园侍奉药浴呀?”红袖在一旁提灯引路,好奇地问。

    “嘘,此事不可外传。只是在一旁观察药理变化和记录而已,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不过为了你小姐我的闺誉,此事就在你这里入腹就好。”赵蕊姬语调轻快地回话,脚下步子轻盈。

    这些日子,自己按照书中的古方嘱厨房做了不少药膳,身子骨略有些丰盈,但不显笨重,倒是浑身松快不少,整个人都清清爽爽,气色也红润许多。连母亲今日见了,都夸她精神有活力,不像此前病恹恹的。

    红袖看着蹦跳如蝴蝶的小姐,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自去年病好后,小姐是越来越爱笑了呢,周身的气息也温和流畅许多,整个人散发着一阵晨曦太阳初升的光晕,叫人忍不住想靠近。

    “谁在前头?”赵蕊姬眯眼攫住前头回廊下伫立的阴影,停住脚步,厉喝一声。

    “是我”凉薄如夜风,穿隙而来,暗处的人往前走了两步,将脸现在廊灯下,黑黢黢的两个深洞,正毫无波澜地看着这头的主仆俩。

    “大哥,你走夜路好歹出个声呀!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赵蕊姬拍拍胸脯,一副后怕神色。若说她不信鬼神,但前世自己死后游荡在李府的那七日,让她相信这世上还真有一些世人瞧不见的东西。

    “你今日,可是身体有恙?”平静如水的声音飘来,明明是关心人的话,却叫人听不出一丝温暖。

    “无恙,清公子找我何事?”逗弄孩子是件极辛苦的活,眼下松懈,赵蕊姬只想回房泡个澡滚被窝。

    话送过去,前头却没了声音,赵蕊姬当他没事了,抬脚欲拐出回廊,轻飘飘的声音又随风而来。

    “那为何今日没来给老夫人做助手?”

    话语一拐一扭的,似是做了好大斗争才吐出来,赵蕊姬听着甚是别扭。抬脚起步,赵蕊姬一面回话,一面朝兰溪园走。

    “不方便。清公子若是无事,本姑娘要回房歇息了,好走不送。”这个呆子,没去自然是不方便,哪有这么多为何。

    身后没了声音,赵蕊姬当他听见了,打着哈欠顺着月色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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