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热水打来了,可要即刻泡脚?”红袖在外头敲门,低声询问。房里有人,红袖自小姐回房那一刻便知,方才她在门外听了一脚,知是赵公子,便放心去了厨房打水。
“进来吧!”
红袖小心翼翼推门进去,将热水盆放在小姐脚下,细细为小姐搽拭。
热水浸肤,脚底传来一阵刺痛,赵蕊姬一时不察,轻呼出声,引得赵雍侧目。循视线望去,清透的温水中渐渐浸出丝丝血迹,赵雍眼眸微缩,端茶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了,气息略有些慌乱地责备,“都这么大的人了,怎还如此不小心,可是有伤着哪了?”
说罢,也不待赵蕊姬主仆俩回答,起身大跨几步在赵蕊姬跟前蹲下,抢了红袖手中的脚踝,抬手欲查看。
此刻才反应过来的赵蕊姬,刷地满脸染红霞,只见她把住桌凳奋力挣扎,欲将腿收回。这个赵雍,她还以为自己唤了红袖进来,他就会极有眼色地自动离开,没想到他还留在房里看自己泡脚,还捉自己的脚查看伤口。
“别动,都被刮了这么大的口子,你竟然还能忍那么久不出声,你不是极怕痛的么?怎今日就这么不注意了。”絮絮叨叨地训斥,跪在地上的少年明明没大自己多少,此刻瞧着,脊背宽阔如巨石,倒是不比习武的表哥差多少。
热水滴答落入盆中,丝帛轻轻搽拭过的轻柔触感,引得伤口周遭的肌肤酥痒难耐,赵蕊姬忍着不适,仍旧费力抽脚,“我自己来就好,阿雍手金贵,哪能干这等活。”
“什么活?那你当初给我搽身上药时怎没想到这活不适合干?别动,这伤口落了地,污泥太多,若是不洗净了上药,只怕要留下疤痕。”赵雍攥紧手中的脚踝,额头薄汗细出。实在是阿蕊这肌肤太滑溜了,她又极不安分,他怕手上动作重了伤到她,又怕不使力,她抽出脚踝摔倒,心中隐隐有些着急。
好在,听了他的训后,阿蕊没再强行抽脚,赵雍忍着心疼细细将伤口搽拭干净,自怀里掏出常带的金创药涂上,接过红袖递来的白纱包扎好,起身半蹲了身子,将赵蕊姬抱在怀里,不顾怀中人的挣扎,转身往内室走。
赵蕊姬没想到平日里有些不苟言笑、且生人勿近的阿雍,今晚会这么多话,絮叨得像个老婆子,还温柔地像个丫鬟,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抬手覆上赵雍的额头,赵蕊姬眨巴眼,疑惑看着侧脸绝美的阿雍,心中的话也不自觉吐了出来,“阿雍,你今日,不像平日里的你,可是发烧了么?”
手心的温度稍稍有些滚烫,但也没到发烧的程度,赵蕊姬疑惑收回手,垂眸嘀咕,“没发烧,那怎会那么多话,难不成是来的路上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赵蕊姬还在猜测,抱着她的赵雍听得她嘀嘀咕咕的话语,心中一时气结,瞧见床铺在即,冷哼一声松了手,转身就走。
没设防被人自高出砸落床铺,赵蕊姬捂着摔痛的屁墩和后颈哀怨地看向只留了背影的少年,心中暗骂,但嘴上也只敢抱怨两句便歇了声。
“伤口结疤前不可碰水,这药每日搽净后涂抹两回,结疤后待落了再涂玉清膏。红袖,你家小姐脑子有些不好使,这药就交给你了,记得提醒,别等你家小姐哪一日想起了还怪你发昏烧糊涂了。”语气里俱是不满,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赵蕊姬耳中
红袖不知所谓,伸手接了药瓶,开口欲为自家小姐辩驳。
赵蕊姬听得他一说,心下明白他是听见了自己的嘀咕,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但转念又想,自己并未说错什么,遂梗了脖子去看他,硬声接话,“我好歹还是学医的,岂会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阿雍的好意,我心领了。夜深露重,阿雍待在女子房里终归不是好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自己明明是好意,怎到了他那头又变成了脑子不好使,赵蕊姬自然没好气地赶人。她却未曾意识到,赵雍只在城里客栈落脚,如今城门已闭,他离开这庄子又该去何处歇脚。
赵雍此刻是真有些生气,自己昨日听闻她险些坠马,便忧心忡忡,连夜处理完城中事务后,今日才得空出城来看她,没想到换回得却是她怀疑自己发疯烧坏了脑子,怎叫他不生气。
回头冷眉冷眼地瞧了她一眼,赵雍负气离去,留下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赵蕊姬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得罪了一尊大佛,且还是自己千辛万苦就回来的金佛,原本想着给自己寻一靠山,如今也是自己将这靠山给挖倒了,指不定日后不仅不相救于危难,只怕还会倒打一耙。心中哀嚎一声,赵蕊姬抽了被子蒙住脑袋,止不住地后悔自己嘴快的臭毛病。
见小姐睡了,红袖收拾好屋内,熄灯退出。这一宿,赵蕊姬便在自责懊恼和担忧姑母的来回纠葛中沉睡过去。
次日,刘玉环早早推开赵蕊姬的房门,仔细将一早丫鬟打探到的消息述说一遍。早已知情由的赵蕊姬一面睡眼惺忪地任丫鬟给她装扮,一面哈欠连天地同刘玉环闲话。
“阿蕊这神情,像是早已知晓这消息了?”刘玉环是何等人,一眼便看穿了问题症结。
赵蕊姬这才惊醒,再不敢随意糊弄刘玉环,毕竟阿雍昨晚出现在她房里的事,决不能再叫第四人知晓。
“阿环表姐说笑了,我昨晚泡了脚便睡了,哪里来的消息知晓。只不过是心中略有猜测,虽不是十分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故而没惊讶罢了。阿环表姐可有用膳?不如咱们早些用膳,快些回城吧!”赵蕊姬收了懒散面容,干笑两声正经答话道。
“是么?可是我昨晚回房后,可是有听见妹妹房里有响动传来,且还有谈论声,连脚步声都比妹妹平日里来的沉重许多。妹妹昨晚当真没有同人相会?”刘玉环盯着赵蕊姬巴掌大的笑脸,极不相信地问。
“喏,我昨晚光脚出去伤到了,红袖帮我上药,扶我上床,故而脚步声与平常有异,谈话声自然是我与红袖的,表姐实在多虑了。”赵蕊姬料到她不会轻易相信,抬脚递给她看。此刻她还未换药,脚上还包着昨晚的白纱,甚是打眼。
刘玉环目光闪烁,这才相信她的话。睇眼白纱裹了半只脚,刘玉环心疼问,“伤口大么?可有上药?可还疼着?不如咱们在车上用膳,早些回城找大夫看看,可别留了疤才好。”
见刘玉环的神情不似作假,赵蕊姬终于问出了这几日来的疑问,“阿环表姐,阿蕊一直有一疑团存于心中,阿环表姐为何待我这般好?咱们毕竟毫无血脉之亲,往日又并无来往。”
“若我说并无其他理由,阿蕊定然不信。我初始接近阿蕊确实别有用心,初到庄子上的那一晚,我同阿蕊说起过同张慕珏之间的事,我父族子嗣不显,祖父只得我父亲一儿,旁亲里也大多是男子,故而父母两族,长至如今,我也只有张慕珏一位表姐妹。奈何我与张慕珏不是同道之人,那些接近我的贵女大多是看中我父亲的权势来与我结交,我懒得与她们虚与委蛇。初见妹妹那日,我本是同张慕珏置气,与你交好。但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发觉妹妹是个真性情之人,有仇必报的性子最合我心,这才想着同妹妹交心。”
“那表姐就不怕,我也是看重你父亲的权势而故意迎合你?”赵蕊姬睁眼反问。
“不怕,若阿蕊当真是看中这一点,我相信你定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才不会像张慕珏那样又当又立,虚伪至极的。”刘玉环毫不在意道,见她梳妆好,又从自己头上抽下一根珠花插进赵蕊姬的发髻中,啧啧夸赞着她的好颜色。
赵蕊姬汗颜,虽然自己最初与她的来往并无掺杂,但这些日子思及姑母之事,自己倒是动了借用她的想法,不知被她知晓了,会不会因此再不认自己这个手帕交。再者,自己五官虽不错,但因干瘪无肉,并不受世人喜见,没想到她却极赞赏,瞧着神态并不是说谎,看来这时间还真有不爱丰身爱瘦马之人。
虽着急姑母在张府受苦,但赵蕊姬深知此时不宜自乱阵脚,故而拉着刘玉环在庄子上用了早膳后,才由婆子扶上马车,往张府去。
昨晚赵雍携怒气离去,赵蕊姬以为他得有好一阵不会再搭理自己,没想到早膳过后,红袖悄悄递给她一信笺。借着刘玉环去恭房的间隙,赵蕊姬细细看了信笺内容,是昨晚他告知张府事由的详情。
张大夫人确实怀孕小产了,只是这事并不是由张慕珏崴脚引起的。据曾给大夫人看诊的大夫透露,大夫人这一胎初始就不稳,半月前隐隐有死胎之相,但大夫人不信,冤他医术不佳,换了另外的大夫诊治。最后经手的大夫,赵雍的手下还未找到,只知他昨日离开张府后便告了医馆的职务,携家眷连夜搬走了。
至于张云中夫妇为何会被罚,赵雍并未查到实际性的消息,张府好歹是岷江城大族,内宅治严,难以透出消息来。不过有了上头的消息,赵蕊姬心中渐渐有谱,趁喝茶的功夫盘横一番,救姑丈姑母的法子便有了,只是此事怕是得需要刘玉环出面。
回城路上,赵蕊姬将自己的法子同刘玉环和盘托出,并请求道,“阿环表姐,大夫人这次显然是想借机打压姑母,姑母在张府孤立无援,我又初来岷江城,对城里皆不熟悉。听闻阿环表姐常在张府小住,定然是知道些城中人事,表姐可知岷江城或附近城池有妇中圣手?且最好是与大夫人一房及其娘家毫无牵扯,免得有失公允。”
实则祖母就是妇中圣手,当初母亲的身子便是被祖母调养好的,但赵蕊姬明白,若请祖母出手,大夫人必然会咬定祖母偏袒姑母,再则祖母年事已高,她也不忍其奔波。
刘玉环见她胸有成竹,只差自己这关键一手,一时细细思索起来。按说这岷江城是大城,医手不在少数,奈何张家势大,与城中最好的医馆是常年来往。且大舅母娘家显赫,若说在这附近寻一位不与大舅母有牵扯的医手,只怕是难事。岷江附近最大的城池是慈利,东边还有建水,等等,荣叔叔不正是在建水当差,或许可寻求荣叔叔行事。且建水距离岷江不过一日半的船程,也正好赶得及。
兴奋地将这一消息告知阿蕊,刘玉环抱着她的手臂摇晃,“阿蕊,你不用担心,荣叔叔是我父亲的旧部下,我此刻就写信去建水,有荣叔叔出面,定能在建水寻一医圣前来,届时二舅母的冤屈就能洗清了。”
建水离岷江城还有些距离,不过有也总比无强,只是自己得想办法拖到那医圣的到来,否则等张老夫人将此事盖棺定论,一切便都失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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