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蕊姬在苏州待了三日,果真如苏清辞所说,淮阳郡主待她极亲厚,不仅细细叮嘱苏清辞领她游玩苏州城,还派人去城中采买不少特产,让她带回河西城给家人尝鲜。
至于苏清辞答应她的百种口味糕点,赵蕊姬尝了四五十种就有些腻味了。似是早就料到会有此般,苏清辞派人将剩余皆打包一种,让赵蕊姬回家慢慢品尝。
临走前,赵蕊姬去同郡主告别,一进到院子便听见一道清脆雅丽的声音,似是在论起她。
“说曹操,曹操便到,喏,你要见的人来了。”见得赵蕊姬身影出现在门口,淮阳郡主朝一女子努嘴,面上笑意不减,还朝赵蕊姬招手,唤她过去坐。
赵蕊姬知礼数,进去端端正正给郡主见了礼,方才在下首位置坐下。抬眸看向对面,一明眸酷齿的女子,脸盘圆润,两粒黄豆般的梨涡明显,薄绯轻扫,葡萄般的圆目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赵蕊姬。
这女子生得好美,赵蕊姬在心中赞叹,身材虽丰腴,却是恰到好处的不多肉,让人觉着喜庆却不笨重,脸上浅浅的笑甚是温柔,只是眼底的笑不见深。赵蕊姬莫名觉着这女子对自己有一股敌意,虽然她笑得端庄大方,但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探究,没有逃过赵蕊姬的眼。
赵蕊姬有些不解,自己第一回来苏州,与这女子也是第一回见,自己实在想不到有哪里得罪了该女子。
“赵小姐果真是我见犹怜,这楚楚动人的腰身,跟风吹能折断一般柔软,真是位妙人儿,姑祖母果真未诓我。”女子上下打量了赵蕊姬一番,忽地拍手道出这句来。
赵蕊姬愕然,这女子看似在夸她,实则嘲讽之意甚厚。于朝喜丰腴,士人学子皆赞女子丰腰厚肢才是富贵相,穷苦人家才会因操劳缺食而纤瘦。她此般说自己如弱风扶柳,暗地里不就是在说自己出身浅薄,难登大雅之堂么。
只是不知对方底细,赵蕊姬不敢贸然接话,只垂头观心。相比这位女子,赵蕊姬更在意郡主如何看女子所说的话。
“雅悦,不可胡说,阿蕊生的瘦小,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女子身强便是福,瘦弱与体胖无太大差别。且人最忌以貌取人,面善之人或许心思歹毒,面恶之人也会心存善念,以一面就断人生死,未免太轻率,日后万不可如此。”责备完侄孙女,淮阳郡主转向赵蕊姬,亲昵唤她端碗。
“阿蕊,这是我娘家次兄的孙女,比你小一岁,你同阿辞一道唤她悦表妹即可。”
“这是早间厨房自外头采买来的冰奶酪,”乃是苏州城外的山羊奶制成,应与河西城的口味有差异,阿蕊可尝尝看,是否喜欢。”
“姑祖母”王雅悦撇嘴委屈道,她没想到一介家世低微的女子,竟得了姑祖母的青眼,还为她训斥自己,心中颇为委屈。
郡主却并未理她,只笑盈盈地看着下首与外孙相仿的少女,娉娉婷婷,虽身量纤瘦,却是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也不见拘束,可见教养不错。少女眉眼间有一丝英气,倒令她想起了当年的瑛儿,也是如此明媚,只可惜遇人不淑,早早便弃自己而去。若不是还有阿辞承欢膝下,只怕自己也早随了瑛儿故去。
赵蕊姬偏头看向身侧矮桌,上头正放置一碗泛着冷气的乳白色冰酪。依言端碗品尝,赵蕊姬细细感受着入口的清凉和滑嫩,早间的秋燥被抚平,只剩下舒畅。几口下肚,赵蕊姬抬头朝上方的郡主眯眼点头,连呼好吃。
郡主瞧着她一副吃得心满意足的模样,弯了眉眼,笑意盈盈。倒是那唤雅悦的女子,笑意淡了下去,瞧着似是假人。
“外祖母又藏了什么好吃的,竟瞒着我偷吃。”苏清辞携着风自外头进来,轻松调侃道。
赵蕊姬正吃的开心,听得苏清辞柔和声线,头都未抬,小口吸溜着调羹。
上头的郡主见外孙进来,欢喜道,“阿辞来了,快来,外祖母也给你留了碗冰奶酪,想着你平日虽不喜这等冰凉之物,但今日天热,饮些就当解渴了。”
说罢,指着赵蕊姬身侧的位置招呼他。
苏清辞平日里不碰这等冰物,见赵蕊姬吃的开心,忽地生出一股贪嘴的心思,便在赵蕊姬身侧坐定,接过丫鬟端来的冰酪,学着她一块小口喝着。
“阿辞兄长瞧着风尘仆仆的,可是才从哪归来?”对面女子飘来一句话,较之先前温柔许多,还含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调,让人听着酥麻。
“雅悦也在此,不知今日来寻外祖母所为何事?”苏清辞并未直回她,连看都未看她,转了话题问她。
王雅悦没想到表兄如此视她为无物,进屋这么久才发觉自己在场。心中委屈,水雾顷刻间便漫了上来,才噘嘴要同姑祖母控诉,却见郡主撇了眼往赵蕊姬身上看,直接无视了她。另两人更是不看她,只顾着喝冰酪。
将眼泪憋回,王雅悦只得悻悻然,脸色讪讪收回欲说的话。
几口咽下剩余奶酪,赵蕊姬同淮阳郡主开口告辞,“郡主,阿蕊此趟出来已久,家中长辈甚是担忧,不好再做停留。这几日蒙郡主和苏公子不弃,带阿蕊领略了苏州城的风采,阿蕊甚是感激。今日来寻郡主,是想同郡主告辞离去,既然苏公子也在,那就一道告辞了。郡主,我家祖母常挂念您,阿蕊瞧着您身体康健,若有机会,可随苏公子来河西城游玩一番,体验西北风情。”
“好好好,好孩子,我同你家祖母确有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的身子如何。听闻你年后就及笄,若届时我身子康健,就去你们河西城看看,顺道也同老姐妹话话家常。”淮阳郡主倒是极有兴趣一般,当真计划起河西一行。
赵蕊姬倒是真心邀请淮阳郡主去河西,她自祖母及苏清辞口中得知,郡主自嫁来苏州便再未远行过。就算是当年唯一嫡女出嫁,也止步于苏州城外十里送别亭。河西与苏州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偶尔观一观也可开明心境。
“郡主说的是,晚辈明年过了夏至便是及笄日,若郡主当真能来,想必祖母是极开心的。”赵蕊姬开心道,祖母此前念叨过几回年轻之际的事情,提到与郡主的渊源,满眼憧憬神色。
“姑祖母,您年事已高,河西距苏州上千里,来回奔袭甚是熬人。听闻赵家老夫人擅医理,想必身体较之姑祖母更为康健,为何不让赵老夫人来苏州看望姑祖母,劳累姑祖母走一趟,赵小姐此意,未免有些刁难姑祖母了。”王雅悦插入话来,故意挑事道。
赵蕊姬觑了她一眼,不欲同她计较孩童脾性,倒是苏清辞有意维护,开口道,“赵老夫人虽擅医理,但年纪毕竟大于外祖母,且前几年忧心赵家姑小姐在婆家不顺,熬坏了身子,无法远行。外祖母早年听了赵老夫人嘱托,每日勤健体,如今身子骨同我们年轻人无二般。且外祖母在苏州城半辈子,出去看看别样风景,也可留些美好印象。如此好心,怎到了表妹口中,就成了阿蕊不敬外祖母了。”
赵蕊姬没想到苏清辞会帮自己怼人,且还是怼他的亲表妹,偏头看向他的目光含了谢意。
王雅悦更是绞帕,拧得手涨红了都不知,双眼看向赵蕊姬的目光能淬火。她寄居姑祖母府上已有一段时日,才来苏州不久,表兄阿辞就去了外地为姑祖母办事,至前几日才归。她欢欢喜喜装扮一番,掐着时间候在府门口等候,想给表兄留下一番好印象。谁知跟在他后头下来一位瘦不拉几的少女,两人神态状似亲昵午间,眼神间也极有默契。这几日,姑祖母吩咐表兄招待这位赵小姐,王雅悦求着姑祖母随他们一道闲逛。
只是不知姑祖母因何缘由,并未同意她的请求,故而自先前门口那浅浅一见,王雅悦今日才是正式认识赵蕊姬。这两日,她在府中听过不少下人的碎嘴,有丫鬟还偷偷议论,姑祖母似是有意同赵家结亲,为表兄定下这位赵大小姐为妻。王雅悦心急,她自来苏州后见到表兄的第一眼,便沦陷在他的天人之姿中无法自拔。又因着家中同姑祖母的关系,她多次午夜梦回到自己同表兄大婚之境。前些日子,王雅悦在家书中暗暗表露了自己倾心表兄之意,父亲回信支持她,给了她不少信心。如今听闻此噩耗,她怎能不急。
这下姑祖母又应了要去河西亲贺赵小姐的及笄礼,这是何大的脸面,要知当年表兄母亲出嫁,姑祖母都只是止步于苏州城外,如今竟然愿意去千里之外的河西,难不成姑祖母当真看上了这位堪比钟无艳之资的赵大小姐?
王雅悦越想越心急,又听得表兄百般维护赵小姐,心中更是嫉恨,嘴里的话便不禁毫无遮拦起来,“表兄,阿悦不是这般意思,阿悦也是忧心姑祖母,千里之路,我们年轻人尚且觉着辛劳,何况已过耳顺之年,且不说一路颠簸,哪怕些许磕碰,也是遭罪。河西风景再好,也比不过咱们江南柳绿水清,况且河西毗邻风沙之地,于姑祖母身子调养也是不配,表兄若想去给赵小姐庆生,何必强拉姑祖母一道前去。”
这话却是结实得罪了在场的另三人,且不说去河西是郡主自己应下的,苏清辞全程都未提及自己想要去给赵蕊姬庆生,赵蕊姬更不必说,此事本就因她一句邀请而起。
偏生王雅悦还未察觉到自己说错话,意欲继续说,忽望得表兄一记冰冷眼神射过来,慑得她余下的话仿若蚊声,几不可闻。
“阿悦,不得放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不必再论。你若吃完了奶酪,便先回房吧!今日我也乏了,就不拘你在这学规矩了。”淮阳郡主知雅悦的话实在让人难堪,便出声截了她的话。
这几日府中的流言,她不是不知,只是丫鬟们皆是私下偷传,她又未撞见过,总不能无端苛斥下人。且她也挺喜欢这位赵家姑娘,除了身子单薄外,其他皆与瑛儿太像。若阿辞能与这姑娘皆未连理,她乐见其成。
王雅悦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姑祖母,父亲遣她来苏州,就是想借机拉近与姑祖母的亲缘,借此起势。若因自己一时冲动毁了当初谋划,只怕回家后,父亲少不得要责难自己。擒着不甘,王雅悦俯身告退。
赵蕊姬也跟着告辞,她本就是来道别的,如今目的已达成,自然不便逗留。
郡主此时当真乏了,侄孙女为何同赵小姐发难,她心知肚明,就连弟弟派侄孙女来苏州所为何事,她也一清二楚。只是她如今亲缘单薄,唯一有亲近血缘的不过三四人,故而哪怕知侄孙女讨好自己目的不纯,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若弟弟一家除权势外还想谋求其他,那也得看看自己答不答应。自家外孙待侄孙女何态度,郡主一眼便知,既然外孙不喜,他人若要强求,那也得先过了自己这一关。
三两句嘱咐赵蕊姬路途平安,郡主摆手允了她的告辞。苏清辞见外祖母眉眼间俱是疲色,也跟着赵蕊姬一道告退。
苏清辞身长腿长,领先赵蕊姬几步走出院门,停了脚步等她。
“阿蕊明日才启程,下午想必也无事。城外五里有一座古刹甚是灵验,香火旺盛,山上风景也好,不如我陪阿蕊去求一卦,为老夫人请个平安福?”待得赵蕊姬走近,苏清辞似无意提起道。
苏清辞说得也没错,这苏州城外确有一座千年古刹,供奉有观音菩萨,据说很是灵验,附近百余里的男女都会来此处求香拜佛。刹外有一株古榕树,枝繁叶茂的,挂满了福袋和祈福带,还有相互恋慕的男女携手在其上挂了同心结,以期永结同心。
他提起此寺,只是想着这余下半日能与阿蕊多相处。再过两年自己即将参加科考,今日之后定无机会再去河西城,难得这回阿蕊答应来苏州,他自然不愿错过丝毫时间。实则苏清辞也很诧异,自己同其他女子相处时,总是无耐心与她们周旋,即便简单几句寒暄都能让他心烦。但与阿蕊在一块,他却觉得心安,哪怕一句话都未说,好似胜过千言万语。
在苏清辞看来,女子聒噪便显得面目可憎,过于沉闷又无趣得紧,倒是阿蕊这般恰到好处的接话,正合他的脾性。半垂头看着少女乌黄参半的发髻,苏清辞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不知从何起,阿蕊做任何动作都能牵动自己情绪,就如当下她抬眸看向自己,眼底雾气迷迷障障,恍若还未睡醒的狸猫,娇憨可爱。
赵蕊姬摸不清他邀自己去古刹的用意,加之欢喜即将回家,一时未反应过来,看向苏清辞的目光便不免带了迷离之色。
河西城也有香火鼎盛的古刹,自己先前还陪他去过,这苏州城的古刹难道有何特别之处,引得他特意相邀?赵蕊姬不解。
苏清辞见她半响未应,只睁着迷茫目光看自己,只得喉头发紧解释道,“老夫人年事已高,若能得一平安福傍身,或可化解些许灾祸。且阿蕊明年就将及笄,也可求一卦护佑自己觅得佳婿,岂不甚好。”
听得他解释,赵蕊姬倒是对这平安福兴趣颇大。先前她也在其他古刹给祖母求过平安福,但因各种缘由皆未开光,若这苏州城的古刹许愿灵验,或可顺道给祖母求一个。点头应下,赵蕊姬收回目光,朝客房方向走。明日就得赶车,她需好好歇息一番,否则这一路颠簸,怕是没一个安稳觉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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