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节在政事堂锁了三天了。
那日他昏过去后,意识还未消散之际,还迷迷糊糊地听见了许多人说话,感觉就一会儿的功夫,他再醒来,却已整整过去了一天一夜。
后来,有人来送了两次饭,窗户外透过的光变了四次。
政事堂里没有别人,魏节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地上,眼皮肿的太厉害,遮挡了一大半的视线,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小角的彩绸。
他根本没想着站起来,浑身上下的疼痛也忘了,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上空,目光涣散,行尸走肉般躺了两天。
魏节这半生,事事跑在同辈人的前头。
出生在官宦之家,父亲是三品大员,从小食尽金莼玉粒,好美衣美食,善吟诗作赋,骑着白马去陌上看花,一堆的姑娘小姐远远近近地跟着。
再大一些入了国子监,纵使才子云集,也样样拔得头筹。
顺顺当当地入了仕,第一个官就是正七品上的国子四门博士,底下一堆生徒,许多人后来都进了他手底下当差,成了他魏党中人。
魏节想到这,突然思绪一卡。
要是不出意外,与他关系不错的那些同僚,都应该已经受过刑,或是流放不毛之地,或是魂归地府了吧?
魏节长叹一口气,心中升起几丝惋惜。
他正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踢了一下,魏节皱了一下眉头,没动弹。
“你装死是不是?!”
满是嫌恶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同时,魏节的腿上又被高靴踩了一脚。
魏节仍旧没有动。
进来的是送饭的小太监,手里提着个木盒,一身的汗气。
本来他可以放下东西就走,但看见魏节竟敢睁着眼在地上装聋,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唾!”小太监一把将饭盒掷在地上,馊饭滚了一地。
“还当自己是尚书令呢?也不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整个一泡烂的臭泥,扔到狗嘴里都得被吐出来!”
小太监翘着兰花指骂骂咧咧,隔空戳点魏节的鼻子。
魏节似是觉得吵,抬手摸了下耳朵。
这轻微的动作却把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哎呦叫出了声。
魏节其实压根看不清那小太监站在哪,他随意朝一个方向歪头,道:“阉狗。”
羽毛一样轻的语气,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骂人。
“你,你。”小太监气得说不成整句。
魏节斜着眼,摆出轻蔑至极的模样,又道:“你如今对我不敬一分,来日,我那些学生必定还你十分。”
小太监听见这句话,忽然停了一下,而后几乎大笑起来:“我说你怎么这么嚣张,原来,魏大人还指着手下人救呢?难道不知道您那一派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吗?”
魏节猛地抖了一下:“不可能,徐丛会救本官的!”
“吏部尚书?早就发配到岭南去了!”
“林奇呢”
“刑部尚书?判了全家抄斩!”
“那……”
魏节不歇气地问了十几个人名,才猛地一住嘴,淡淡道:“我都知道了,滚吧。”
得意洋洋的小太监:“……”
小太监突然觉得面前的人可怕极了。
他不敢再看魏节一眼,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木盒,跑出了屋子。
魏节耳边终于清静了。
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可门口又有了响动,衣帛摩擦之声不绝于耳。
魏节没理会,直到有袖子擦过自己的脸。
伴着一股好闻的梅花香。
六月梅花香,真是稀罕。
魏节默默盯着地上的青砖想。
那进来的人也不说话,反倒是又整理了一下衣裳,盘腿坐下了。
两人挨得近,那股香气更是掸也掸不走,径往人鼻孔里钻。
魏节一颗心本来死的透透的,居然差点又蹦了起来。
如同在行刑台上,生死之间,看见有人飞奔来送文书时一般。
他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僵持一会后,那道清寒的声音响起来:“我说些好玩的事,你听着。”
魏节充耳不闻。
“给你卸刑具时,那封手谕是假的。”
“我出征前在教陛下书法,偶然间得了天子的一张废稿,当时想了一下,就拿那个当手谕了。”
那人似是觉得太滑稽,喉咙里细碎地笑了几声。
笑完后,又惆怅地一叹:“陛下后来知道了,但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这还是你的功劳,以前你把他压的太狠了,十岁生日后,他就一直郁郁不欢,我作为老师又整日陪着,他难免生出依赖之心,凡事对我都宽容一些。”
沈琛支着下巴,眼神冷静:“这不是好兆头,我也一直不齿,但今日却着实帮了我一把。”
他站起来,衣袖甩动间,绣着的仙鹤纹好似要腾空飞起。
“魏节,陛下赦了你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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