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送来沈府的古玩大半被送进了魏节房里,虎首玛瑙杯,青釉花瓶,鎏金银壶,一件件高低错落地摆着,加起来比沈琛一月的俸禄还贵。

    魏节原本没心思看,这时候四下里一扫,青绿色瓷器颜色鲜嫩,倒觉出几分舒畅。

    不过还是不如他府里的好。

    沈琛还是太穷了。

    碳敬冰敬一概不收,小皇帝那么信任他,官员任免、款项拨调,样样对他言听计从。

    他却连个生意也不做。

    光指着那点俸禄过日子,不穷死才怪。

    魏节回想起刚入朝时,他和沈琛都挺不受人待见,就算有一张能蛊惑众生的脸也没用。

    他是因为性子傲,不乐意和那群整天钻营取巧的苍蝇聚在一块,魏家家底深厚,也没人敢真的强迫他。

    沈琛却不一样,他出身寒门,天生有一双利眼,能看透人心。

    本来他应付同僚应付的得心应手,结果不知是哪个蠢货在背后嚼舌根,句句暗示沈琛表面一套背里一套,一副菩萨像,私底下却把他们的丑事上奏天子。

    其中一项依据,就是沈琛从不送礼也从不收礼。

    那时他们两人因为升迁太快,早就招来了不少嫉妒,这言论虽没头没尾,但还是给沈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如今回想起来,魏节只认同一句话。

    沈琛的确一副菩萨像。

    身后脚步声渐近,魏节脱离杂绪,随手拿下一个茶盏,倒了一杯浓茶。

    “喝吗?”

    魏节嘴上询问,却已经将茶递到了沈琛嘴边。

    沈琛垂头觑了一眼。

    魏节脸上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转瞬即逝。

    他自己先抿了一小口,确保让沈琛看到盏边的水痕,然后长长地、疲惫至极地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瞒我圣旨的事?”

    魏节盯着茶盏问。

    杯子在魏节指间灵巧地转着,茶香四溢,水面倒映出他有些惘然的脸。

    魏节是真真切切的疑惑。

    他太倦了,不想再猜。

    沈琛抿唇,狠狠闭了一下眼:“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

    是没想到要告诉他,还是没想到先帝会灭魏家满门?

    魏节几夜的挣扎辗转,竟然就换来一句没想到。

    “喝水。”

    魏节心头骇浪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重新递给沈琛茶盏:“渴着嗓子怎么说话。”

    沈琛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现在的确口干舌燥,心里有团火一直在烧,烧得他脑子发昏。

    魏节的异样沈琛不是没察觉到,可这一阵头昏来得太猛烈,他分不出心思了。

    魏节递出的手维持了许久,正琢磨着怎么让沈琛喝下去,突然一只结着细茧的手就横插过来,夺过了茶盏。

    一抬头,映入眼底的就是沈琛白皙的脖颈。

    对面的人灌得太猛,一小杯茶硬是喝出了豪气干云的架势,两颊立马晕出红云。

    魏节若无其事地扭过脸。

    沈琛流畅的动作顿了一下:“这茶里有什么?”

    他来不及用手帕拭唇,皱紧眉,细细打量杯底。

    魏节随意道:“药。”

    沈琛一双凤眼硬生生瞪成了圆眼:“你!”

    他一把抓住了魏节的衣袖,粉面涨成杜鹃色。

    茶盏砰地掉在了地上,声响把魏节惊回了神。

    魏节皱眉,想把他的手拿下去。

    沈琛语气不可置信:“下的什么药?!”

    “麻沸散。”

    “你怎么没事?!”

    魏节两手一摊:“这东西对我没用。”

    沈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居然又被魏节给算计了。

    喘息了几下,沈琛渐渐觉得脚底开始打飘,他张嘴想喊人,没张开就被魏节给堵住了。

    “你当我傻?”魏节轻笑。

    沈琛眼前已经花了,耳旁嗡嗡一片,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药效发作。

    最后一瞬间天地旋转,沈琛却没沾到地板。

    魏节将人打横抱到床上,糙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沈琛的脸,目光相随,似嘲似笑。

    “你这人啊,慧而有色,不爱弯弯绕绕,却最懂弯弯绕绕。”

    绕得人心都迷了。

    魏节看着沈琛的昭然眉目,一阵恍惚。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样俊,俊得他第一次见面,就想将人拐到床上去。

    魏节呼吸沉重,灼热气息一下下喷吐在沈琛面上,陷入沉睡中的人没有知觉,自然也不会反抗。

    要是永远这样安静就好了。

    魏节握着他的一只腕,霎那间竟闪过折断的念头。

    这些年,他眼睁睁地看着沈琛抖落一身寒霜,与他渐行渐远,终于殊途。

    第一次对峙是为老皇帝的遗诏,最后撕破脸,是为小皇帝的大权。

    两朝皇帝,磨光了魏节与沈琛所有的旧情。

    让他连一声沈大人,都得带着狐狸似的算计喊,在别人眼中才算正常。

    没人知道,他每次叫这一声沈大人的时候,想的却是那三品红袍下的纤细腰肢。

    魏节胸腔中闷闷笑了一声,凑近沈琛的玉面,毫不犹豫地张口,在他唇边上咬了一下。

    甜腥味四溢开来,魏节却仿佛上了瘾,眼神杳昧,又拿舌头细细舔了一圈。

    “沈琛?沈相?沈大人?”

    魏节覆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唤了几声。

    嗓音沉炽,钻入空气中仿佛能炸开烟花。

    沈琛却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么乖。”

    魏节抵着身下人的额头,低声叹道。

    大半烛光被他的宽肩挡住,微弱光线下两道身影纠缠,像是对亡命鸳鸯。

    魏节贴了许久,直到热出一身大汗。

    他移开头,拔出沈琛蹀躞上的配刀。

    这是把小直刀,金银丝形成的图案防锈又有美感,肉眼可见的锋利。

    魏节赞赏地看着这把刀。

    烛火惶惶,魏节割破手指,又撕下沈琛的一块衣角,探指在上面划字。

    血字渐渐成行,洇染了薄衫。

    “景泰十二年六月十七日辰时。”

    魏节默念着时间,写下最后一字。

    要是沈琛醒了看见这封信,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不过他这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心里气的发颤,嘴里的话也必定是得体谦润的。

    魏节一面想,一面嘴角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等意识到这一点,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贱不贱呐。”魏节扪心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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