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在大堂向外听,哗啦啦的水声变成了滴滴滴。外面被雨水罩起的路灯,慢慢冲破深沉的夜。

    雨小了,光就跟着亮起来。

    姜临晴在包包里找到一个折叠的购物袋。

    塑料的,可避水。

    她正要把袋子当伞使。

    “你还没走?”一人突然问。

    不得不说,这声音是刻入骨了。她几乎跳起来。她没有回头,只见她和他的身影,叠在绀青的玻璃上。

    大半个他,站在她的背后。

    她在前,她是躲的那一个。

    她很介意死亡的形式。轻如鸿毛重如泰山,是她自己的一道坎。

    她签了遗体捐赠同意书。如果被他杀,可能凉透了才被发现。死亡只是死亡,没有意义。

    男人的调子一派悠闲:“我洗完澡了,你要不要上去?”

    玻璃外闪过一个没有伞的人,走得特别急。

    姜临晴镇静下来。这是公共场合,天花板就架着监控器。

    谅他不敢乱来。

    她当着他的面,把塑料袋打开,横在自己的头顶,冲进了雨雾里。

    *

    到家时,又是雷电交加。

    姜临晴被淋湿半身,又洗了个澡。

    宋骞发来消息:「知道你上班忙,开会多,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晚安。」

    至于小偷怎样了,他没有说。

    姜临晴也不提了:「谢谢宋先生,晚安。」

    宋骞的朋友圈十分荒凉。

    尤月舞却是个活跃分子,日子多姿多彩。昨天去海岛玩乐,今天到一个幽静的休闲会馆,发了大大的高清照。

    她卸了艳妆,卷发扎成马尾辫,蓝白衣裙不是学生校服,但氛围极其相似。她甚至戴了眼镜,斜靠沙发,捧起一本书,附上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从向蓓开始,到尤月舞,再到宋骞,这一个个人,全是循规蹈矩的反面。

    姜临晴连放纵都是束手束脚的。

    *

    之后的几天,宋骞没了音讯。

    他不出现,暴雨之夜仿佛一个荒诞的梦。

    但之后有更荒诞的,姜临晴又遇到了那个男人。

    他居然是咖啡馆的服务生。

    姜临晴到这里是为了工作。

    因为张艺岚请假,姜临晴接手了香水展的工作。

    香水品牌创始人名叫彭寅,脾气古怪,讲哲学、讲深度,就是不谈商业。方案文件夹从一排到十一,彭寅的意见也凑齐了长篇大论。

    姜临晴和彭寅的电话交流很不顺畅,她提出了面谈。

    时间地点是彭寅定的,在一家名叫“有光”的咖啡馆。约的下午茶时间,三点半。

    姜临晴三点就到了。她扫码点了一杯热拿铁。

    服务生端过来,说:“你的热拿铁。”

    她险些吓出声,抬起头,极力掩饰:“哦,放这里吧。”

    服务生放下那一杯热拿铁,眼睛掠过她,唇边的笑不怀好意:“这位顾客是不是常来?觉得在哪里见过?”

    “没来过,没见过。”她冷淡。

    服务生还是笑:“认错了。”

    三点半,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进来。

    乍看,他的衣服和时下流行区别不大。衬衫,格子外套。但布料和颜色像极了中世纪风格,而且是博物馆陈列的,经过长年累月老化,沉闷的油画。

    他径直走到吧台,和那个服务生聊了起来。

    服务生半靠台面,谈笑自若。

    之后,中年男人打了个电话。

    响起的是姜临晴的手机。

    中年男人正是彭寅。

    姜临晴微笑,迎着他打量的目光。

    上班时间,她穿的是通勤装。淡妆,白蓝细条纹上衣,搭配卡其色长裤。不出挑,也不出错。

    彭寅坐下了。

    姜临晴礼貌地说:“彭先生你好。”

    彭寅的鼻子动了动:“香木、茉莉、柚皮,调成鲜明的花果气。我猜的没错吧?你今天用的香水。”

    “彭先生果然厉害。”

    “你用香水。但是,你懂香水吗?”彭寅生了一双细长扁扁,柳叶般的锐利眼睛。

    独立品牌,尤其是跟艺术沾边的人,情怀不可少。清高,恃才傲物,视金钱如浮云。

    “你的爱尔兰咖啡。”又是那一个笑得坏坏的服务生。

    彭寅闻了闻咖啡香,发出长叹:“我果然喜欢你的手艺。”他的表情像是油画里被提白的透明色。但服务生一走,透明色就被涂上了灰底。

    姜临晴坚持艺术和商业兼顾。

    “这要看你们能不能平衡二者的关系了。”彭寅临走前,喝完了咖啡,又到吧台,和服务生聊几句。

    姜临晴的那杯拿铁由热变冷,她一口都没喝。

    彭寅这样苛刻的人都说可口,她花了钱,不尝一尝倒是亏了。

    服务生过来收拾台面,目光掠过她的满杯。他笑笑,收走了彭寅的空杯子。

    热拿铁失去温度,失去了原来的口感。但为了不浪费,姜临晴还是喝光了。

    她放下杯子,去了吧台:“结账。”

    男人:“稍等,刚煮好的咖啡,要趁热送到顾客的手里。”

    这里只有一个服务生。店内顾客不多,一个足矣。

    但他送一杯咖啡去了很久。他将要转身,又被顾客叫住。他和人聊天,甚至坐下来了。

    等他送完咖啡再回来,她说:“你给我一个收件地址吧,我把衣服寄回给你。”

    那天回去,她就把上衣裤子洗干净了。没想到真的能遇上他。

    “别人穿过的,我不要了。”男人在笑,疏离,且不客气。

    是他不要的。

    *

    姜临晴下单了几本艺术书籍。休息时,浏览了高中同学群。

    杨飞捷正和几个同学讨论租房。

    杨飞捷住在朋友家。他说既然决定在这座城市落脚,再打扰朋友就不方便了。

    同学们调侃他,一回国就融入了内卷社会。

    虞雪卉:「你租一室的还是两室的?」

    杨飞捷:「一室。」

    虞雪卉:「我有个朋友是中介,你问问他。」

    杨飞捷:「好啊。」

    有人插播了一条新闻,同学们的聊天主题立即切换,不久,又从新闻到吃喝玩乐。

    一个女同学是安利达人,发了好几个网红打卡地。

    姜临晴关上同学群。见到向蓓的聊天框向上跳起来:「在家吗?」

    姜临晴:「在。」

    向蓓:「我外带了几盒宵夜,上你家。」

    说完没几分钟,她到了,一进门就吐槽:“那两个男人真烦,烦透了。”

    她的外卖永远是荤食。

    姜临晴去冰箱拿了一袋青菜:“怎么?”

    向蓓想点烟,又收起来。口中味觉寡淡,她放下外卖盒,夹起一片沾满红辣椒的毛肚,放嘴里嚼两下,舌头直冒火的时候,她反而舒爽了:“我见到一个乐队综艺,想去参赛。两个狗男人不答应。”

    姜临晴洗了青菜:“他们怎么说?”

    “说我们不是科班出身,肯定被淘汰。”向蓓还是摸出了烟盒,咬上烟,可找不到打火机,只能继续咬,“还没报名就灭自己志气,没出息。总不能在酒吧唱一辈子啊。”

    “有其他主唱吗?”

    “没有。”向蓓丢掉烟,用筷子夹了大串的毛肚。她脾气大,但散得快。打开一罐啤酒,咕噜噜下肚,气就消了大半。“过几天我再去磨磨两个狗男人。”

    有说酒量靠练,姜临晴想练练,被拦住了。

    向蓓:“这是我的。我只买了两罐,没有你的份。”

    姜临晴唯有作罢。

    向蓓把辣椒酱吃了个精光:“对了,你还有去酒吧鬼混吗?”

    “我没有鬼混。”姜临晴才踏出第一步,就被打回原形。

    向蓓的柳叶眉一弯:“上次你说的男人呢?”

    “不联系了。”姜临晴倒了一杯可乐。

    “你为什么不去物色一个男朋友?”

    “忙,没时间培养感情。就玩玩吧。”

    向蓓望一眼,不去拆穿姜临晴的故作潇洒。

    收拾完外卖盒,将近凌晨了。

    “今晚我在你这儿住。免得两个男人找不到鼓手,半夜上我家劫人。我睡沙发就行。你这的沙发比我的破床还舒服。”向蓓抽出一支烟,出去阳台。

    姜临晴的床躺一个人有余,两个人就拥挤了。但沙发宽,而且是四人位,足够向蓓一个人来回翻转。

    不一会儿,向蓓拧断了烟,哆嗦着拉上门:“好冷。”

    姜临晴望见玻璃上的二人身影。

    一室能住两个人。尤其男女,更是能同住一室,同睡一床。

    杨飞捷租住一室还是两室,和有没有女朋友,关系不大。

    她希望他一世安好。

    真的,她在高三毕业册里写下一句:“祝杨飞捷永远幸福。”

    那时是真心的。现在,将来也一直是。

    这是她对那个少年最美好的祝愿。

    *

    高中同学群聊至今有未读信息。

    姜临晴才发现,女同学安利的咖啡馆正是“有光”。

    女同学:「文艺青年的去处。」

    网络上的打卡照,风格多是明快轻奢。

    讲通俗的话,空间设计简单。但也有人评论,这幢小洋楼是氪金之作。

    姜临晴的注意力停在“大师的艺术”几个字。

    第二天,向蓓吃完早餐回去了。

    姜临晴打扫一轮,拿出绣有“ch”的上衣裤子。

    咖啡馆开在中心岛屿,留存的是欧洲建筑群。网上称赞的出片,也有小洋楼的一份力。

    姜临晴拎了“ch”的衣服,却没有见到那人。

    “欢迎光临。”热情洋溢的是一个女服务生,套了件咖啡馆的牛仔围裙。

    姜临晴问:“昨天那个服务生呢?”

    女服务生灿烂地回答:“听说他明天过来。”

    姜临晴拽了下袋子的绳子,还是亲自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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