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姜临晴问那位大爷,  晚上要去哪里住?

    他说回她家,因为她又是他的金主了。

    一个大男人,没脸没皮的,  到处蹭她家来住,还美其名曰,  近水楼台先得月。

    谁稀罕追他。

    他倒是理所当然了。

    回程的出租车上,姜临晴故意别过头,  面朝窗外。

    宽敞的世界里,每个人那样渺小。可身边牵了另一个人,就能填满一切空间。她早该走出来看一看的。

    她突然抓起池翮的手。

    他靠在椅背,  侧头:“嗯?”

    “彭寅送了我两张话剧票,你一定要空出时间来。”

    “知道。”

    *

    池翮回来了。但他不是天天住在这里。他出门时,一定怀揣香茅小盒子。

    姜临晴问他去哪里。

    他说:“出差。”

    “一个咖啡馆的服务生,  你出差做什么?难道咖啡馆有其他连锁店?”

    池翮倚在门框:“换工作了,经常在外面跑。”

    这是和咖啡店老板断了吧?姜临晴又问:“是不是正经的工作?”

    他歪头打量她,  老大不正经的样子:“只接了你这一份天赋异禀的工作。”

    “哦。你有我了,为什么还出去工作?”

    “我长大了。”他煞有其事。

    “我相信了。”当然是没有信的。

    *

    艺术展圆满结束。

    张艺岚在办公室拍了下掌,笑着说:“中午大家聚一聚吧,  算是庆功宴。”

    众人纷纷响应:“谢谢张姐。”

    刘倩订了一家在江边的创意菜馆。

    席间,  气氛欢快。

    刘倩尝一口奶油黄瓜汤:“张姐,  运营是不是有人事变动?”

    张艺岚的碗中放了一只竹节虾:“我们的小刘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吗?”

    刘倩的交际网涵盖公司各部门,  不少消息都是她先收到风,  之后才有文件下达。

    “我听运营的一个经理在说交接的事。他不是离职啊,  是调动。知情人透露——”人虽然不在公司,  刘倩却压低了声音,“有大人物要来了。”

    朱怡畅:“什么大人物?”

    刘倩:“跟大老板有关系的人。”

    张艺岚吃完虾,再夹一个烤榴莲:“如果有人事变动,  也是公司的考虑。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对了,小姜。”张艺岚嘴里尝到的是榴莲味。

    烫了姜临晴舌头的则是咖喱辣:“张姐。”

    创意菜馆,其实就是大杂烩,将天南地北的菜系齐聚一堂。

    张艺岚:“这次有三款香水售罄,预定的货排到下个月了。这是彭寅没有预料到的,不可否认,这次展览相当成功。我有意放你去独当一面。”

    姜临晴:“谢谢张姐。”

    张艺岚:“加油,好好干。”

    姜临晴:“我会努力的。”幸好她有充实的工作,不然一个人无所事事,她肯定整日里胡思乱想。

    世上的烦恼最怕想,一个想不通,可能就钻牛角尖了。

    *

    刘倩清点展览用品,发现狗尾巴草剩了不少。

    她说拿去扔掉。

    姜临晴觉得怪可惜的,自己收了过来。她拍了照给池翮:「这就是我跟你一起去买的狗尾巴草。」她强调两人一起,这是多么有仪式感的场面。

    他不冷不热的:「哦。」

    姜临晴:「喜不喜欢?」

    池翮:「不喜欢。」

    她不听他的,用绑带束起了根茎,之后拿来包装纸,把狗尾巴草的根茎包成扇形。

    朱怡畅过来倒水,看着姜临晴利落的动作:“这包起来,跟花儿似的。”

    姜临晴:“要吗?分你一束吧。”

    “好啊。”朱怡畅把那束草摆在办公桌,“用狗尾巴草代替花束,真是省钱妙招啊。”

    到点了,姜临晴收拾东西下班。

    她和池翮约了晚上去看话剧。正好的,这束草有了归处。

    池翮戴一个黑色的大口罩,蒙了半张脸,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却也被路人打量。

    在那些惊艳的目光中,姜临晴把一大束狗尾巴草递过去。

    池翮一猜就知道,这草肯定是展览剩下的:“你连送花的钱都不舍得出。”

    “不是舍不得。这些草不能浪费嘛,我们部门的员工一个个分了。”

    “一个个?除了你还有人要?”

    ”有。”幸亏有一个朱怡畅。“你不是逼着我追求你吗?追求的套路就是这些土里土气的花花草草了。我送出去了,你收不收,不关我事啊。”

    “收啊,岂敢不收。谁让你是金主呢。”池翮把狗尾巴草抱在怀里,手指勾了一下叶鞘,然后打一个喷嚏。

    四周惊艳的目光散去了。

    话剧的开场时间比较早。为了省时间,姜临晴说:“去吃快餐?”

    池翮:“收花的人要去西餐厅,收草的当然是去快餐店。”

    快餐店不会折损池翮的美貌,他能把垃圾食品吃得像满汉全席。

    姜临晴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而沾沾自喜。她大口大口地吃汉堡,再把薯条咬的“脆嘣嘣”地响。

    池翮用纸巾替她擦去嘴角的番茄酱:“金主吃东西真爽快。”他没有用“粗鲁”二字。他知道她故意的,就跟那天站在他面前扒饭吃肉一样。

    她自在得意的时候,常常露出天真……或者幼稚。

    孩子气吧。

    *

    汪北记的剧场叫做北记剧场,这一季主打一个悬疑话剧。

    这一个剧在去年秋天演过一次。当时比较粗略。到了今年春季,汪北记决定再排一次。

    门票印有话剧的十二字台词。

    姜临晴问池翮,是否喜欢悬疑题材?

    他说:“随便。”

    这是彭寅送的票,别人送什么,他们就去看什么。

    她半开玩笑:“我等会如果害怕了,你就借肩膀给我呀。”

    姜临晴负责出钱,池翮负责排队。不一会儿,她拿一杯热饮,他拿一杯冷饮,进了剧场。

    私人剧场与徐重光办音乐会的大剧院不一样,这里简陋得多。前几排位置有沙发椅,后面的就是普通的扶手凳。

    姜临晴和池翮在第三排,算是宽敞的沙发位。

    故事讲的是一场凶杀案。这个案子的杀人手法比较单调,来来去去都类似。

    一开始姜临晴的注意力是放在故事里的,但从剧中第一个角色死亡开始,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对了,是池翮。黑暗中,他像消失了似的。这种消失不是人不见了,而是气息突然灭了。

    这是诡异的直觉,仿佛她身边没有坐着人。她转过头去。这时舞台的圆柱灯光集中在某一个角色之上,其余人是暗的。她见不到池翮的脸。

    他有一个大轮廓。

    她笑自己。他就坐在那,她真是大惊小怪。

    台上的角色突然被一个黑影用一条绳子套住脖子。当然是演的。演员的挣扎却很逼真,鼻子和眼睛周围,因为痛苦而扭曲,皱成一道一道的纹路。

    灯光师彻底关闭凶手的灯光,只见一个不清不楚的影子。

    姜临晴望着,喉咙有些发干。热饮放在她和池翮座位中间。她伸出右手去拿。

    池翮的左手就搭在那里。

    她拿起杯子,觉得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左手。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惊喘,近在耳边。

    是池翮?

    刚才她觉得他非常安静。然而惊喘以后,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似乎是大喘气了。

    姜临晴立即抓住他的手:“不舒服吗?”

    池翮用力地反握住她,他的喘气没有停止,像是哽住,气提不上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用力地抓过她。

    她低问:“是不是不喜欢话剧的表演形式?我们走吧。”

    池翮没说话,他的右手也伸过来,和他的左手一起,握住了她的右手。

    姜临晴当机立断,立即牵起他走。

    他们横跨过座位,她不停地跟其他观众道歉,道歉完了,坚定地拉着池翮向外去。

    她想,可能汪北记就在舞台的某一个角落,他知道这两个座位是彭寅送出的票。她的离去,对汪北记,对台上的演员,都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池翮安静地跟着她。他绊到了谁的脚。

    那人“哎哟”一声。

    是姜临晴开口道歉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池翮一声不吭。

    他的两只手握住她的一只手,令她感觉,这一刻他将所有重量都交给她了,沉甸甸的。

    两人离开的时候,一个演员喊出台词:“杀了一个人”,仿佛在舞台上空久久回荡。

    姜临晴走在前面,把池翮拽离了黑暗。

    她的眼前一下子亮了。她发现他额上满是汗,说:“没事,不怕了,我们走了。来给你擦擦汗。”

    她见过他擦汗。他不喜欢乱擦,他会用纸巾一下一下粘着脸。

    她学着他之前的动作,一下一下的,从他的额头慢慢往下,到脸颊,到下巴,替他吸干汗水。

    池翮的汗并不只在脸上。

    姜临晴想要往他的颈部去擦。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

    她收起手,安抚他:“没事了。”

    大部分的人,这个时候会问一句——

    “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姜临晴没有问,柔声哄着他:“没事了,走了。”

    走廊的装饰柱,贴了话剧海报,海报上有角色们的照片。刚刚在戏中被杀的演员是近景。

    池翮瞥了一眼。

    姜临晴侧过去,挡住了海报。

    这时的池翮是陌生的,眼神冷冰冰。

    她懊恼,自己要是把那杯热饮带出来,至少能给他暖一暖冰凉的手。“没事啊,我们回家去。”她拉着他往外走。

    还没到门口,池翮停下,他不走了。

    她哄他:“走啊,我们回家。家里有你喜欢的沙发床,我们回家好不好?”

    池翮比了一个像是抱东西的手势。

    姜临晴想起来了,不止饮料,他们的狗尾巴草也落在里面。“算了。草而已,又不值钱。你想要的话,我明天给你买新的一束。”

    池翮摇头。他松开她,要往里去。

    姜临晴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在上演真实可怖的画面,她拦住池翮:“我去,我不怕黑。”

    他的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来。

    她猜,他可能在说,他也不怕黑。但如今这情况,他的话没有可信度了。

    她朝他笑:“我去,等我,一定等我。”

    池翮的双手插进裤袋,直挺挺站着。

    姜临晴匆匆回去,又向一个一个的观众道歉。一个观众认出她,不满地骂她。她连连道歉。她回去拿了那一束狗尾巴草再回来,除了道歉,还是道歉。

    那人骂她的声音更大了。

    但没关系。姜临晴把狗尾巴草护在怀里,走出来。

    池翮低着头,再抬起眼,眼睛有了笑意。爱笑的池翮回来了。

    姜临晴郑重地把狗尾巴草递给他。

    他慢慢接过。

    她笑了:“好吧,我们回家。”

    池翮摇了摇头,用手机打字跟她说:「我今晚要回我家。」

    姜临晴点头:“好,要不要我送你?”

    他又摇头,把狗尾巴草抱得更紧。他还是不说话,唇上下开合。

    她猜,他在说晚安。她拉拉他的手,温柔地与他道别:“晚安。”

    她把所有的疑惑和不解藏在心中。他不说,她就不问。

    *

    池翮上了出租车,姜临晴才松口气,往地铁站走去。

    她不知道,出租车才拐了一个弯,池翮就下车了。

    经过一番折腾,狗尾巴草的包装纸变得松松垮垮。

    池翮坐在商场门前的石凳上,一根一根,捋着狗尾巴草。他拆了包装纸,发现扎不回去,更散了。

    有一对夫妻在石凳面前走过,他们刚刚购物完毕,女人拎了一个硬挺的纸袋子。

    纸袋子很高,印了个大logo。

    池翮小心翼翼地扎起根茎,抱着萎靡的狗尾巴草,进去商场。

    纸袋子的品牌是一间女鞋店。销售员迎上来,满是亲切的微笑:“你好,先生。”

    池翮指了指另一个顾客手里的纸袋子。

    销售员不解:“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池翮又指了指纸袋子。

    销售员略微皱眉:“先生,你要买那双靴子吗?”

    池翮用手机打字:「纸袋子。」

    哦,原来是个哑巴,可惜了。销售员心里嘀咕,面上依然挂着亲切微笑:“抱歉,先生。我们不是卖袋子,我们是卖鞋子送袋子。”

    池翮就近拿了一双高靴子,放到收银台。

    既然他是顾客,销售员自然以礼相待:“先生,这是你买的鞋子。”她把鞋盒装进一个高高的纸袋子。

    池翮却把鞋盒拿出来,放到一边。他坐在圆凳上,把狗尾巴草装进纸袋子,起身要走。

    销售员提醒说:“先生,你忘了你买的鞋子。”

    他回来,一手拿起鞋盒,出去了。

    这个顾客真是古怪。销售员向着他的方向望去,却见他把鞋盒放进了垃圾桶。

    他拎着装了一堆草的纸袋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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