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柳砚莺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崴了脚。
估摸着是踩到石苔之后崴的,之后一团混乱根本顾不上,这会儿越来越疼,只好一瘸一拐走回荣春苑。
她先洗了把脸再去往老夫人屋里,秋月正跟老夫人告状,老夫人坐在木摇椅上端着碗茶水,密缝着眼听着。
柳砚莺二话没说就往地上一跪,吸吸鼻子道:“老夫人,我回来了。”
老夫人不急着降罪,先问:“砚莺,你做什么去了?”
柳砚莺抬眼扫过秋月,她那大嘴巴,老夫人必然什么都知道了,于是便毫不掩藏地将她为何去的湖边,为何迟迟未归都说了一遍。
唯有路景延半路拦她的事被她说成了半道上崴脚,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脱鞋查看伤势。
秋月还不信,走过去将她裙裾往上一提,果然依稀见她脚踝肿起,倒吸了口凉气。
柳砚莺忙把脚踝盖住,不让老夫人担心:“都是我急着赶回来,下回就知道路滑不能跑了,得亏崴得不重,没准敷一晚上就能消肿。”
柳砚莺是老夫人看着长起来的孩子,与她相处的时间比几个亲孙女还长,见她受伤终归是心疼的,“初春雨水多,你呀又是个急性子,是得扭一回脚才长记性。”
话说到这里老夫人坐在摇椅上晃悠着不继续说了,脸色沉下来,柳砚莺知道她得做点表示。
“老夫人,今天是我不谨慎,不知道少主人在湖边游玩,自作主张到上林园去,您若要罚我我绝无怨言。”
“昨日罚你,今日又要罚你。”老夫人自摇椅上坐起身,秋月赶忙上前搀扶,但听老夫人叹口气继续道:“是不是只要世子还未成婚一日,我便要罚你一日?”
柳砚莺听罢毫不犹豫低俯下身去:“老夫人,砚莺对世子绝无逾越之意。”她抬眼泪光闪闪,“柳砚莺对天起誓,我从未对世子起过一丝一毫的妄念,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溺死在湖里变成水鬼,再不能重见天日。”
老夫人让她的毒誓镇住,好一会儿皱着眉没能出声,就连秋月也吓到了,全然想不到柳砚莺态度会如此决绝。
那可是世子爷,世子爷对她有意现在全府上下都知道了,只要柳砚莺在老夫人面前哭着求求情,等世子与勋国公府的小孙女完婚后,她准能进世子屋中当个小妾。
可她居然当着老夫人的面立下的毒誓,不留任何反悔转圜的余地。
老夫人眉心紧锁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承业到我这荣春苑来向我要你,你也绝不会答应?”
柳砚莺坚定道:“不答应。”
那可是世子爷……秋月都懵了,等将来世子继承了平旸王府,她可就是郡王妾室。这么好个机会,她怎么不要呢?
柳砚莺怎么不要,她自是要过了知道结局不好,才当个烫手山芋似的丢掉。
水鬼她已经当过了,这辈子她要寿终正寝风光大葬!
老夫人因她一番话动了真情,心道这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挥挥手让她下去,找王大拿点跌打药油回屋静养。
柳砚莺抽抽搭搭退了下去,在回廊路过新买的几盆花草时,不忘将竹编小兜在花盆沿上磕一磕,将里头为数不多的蚯蚓倒进去。
没过多久,平旸王妃听说了世子在湖边手把手教柳砚莺投壶的事,急着要掐断这点苗头,隔天就去找老夫人说柳砚莺的事了。
往常来说这不是桩大事,妾室而已,纳就纳了,放眼大邺哪个有权势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可路承业却不行,起码现在不行。
他有婚约在身,且与他有婚约的并非寻常士族,而是出过两任皇后的勋国公府,将来路承业是要跟着他妻子喊当今皇后一声姑母的。
若是他被冲昏头脑在大婚之前做出蠢事,将来平旸王府定然在勋国公府面前抬不起头。
平旸王妃怕的就是这个,打定主意要在路承业提出来以前防患于未然。
怎知老夫人却说:“砚莺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不如秋月踏实肯干,但她是我见过最懂事聪明的一个。你冷了暖了,不用说出来,她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昨日她见我对她生气,噗通就跪下了,说她并无野心上位常翠阁,甚至不惜立下毒誓证明自己与承业绝无可能。”
“竟有此事?”平旸王妃听过觉得离奇,难道是她想错了?
“舒玉,你不如和承业谈谈,也叫他别再为难砚莺。砚莺违抗不了承业,你到我这儿来说没有用。”
“娘。”见老夫人如此袒护柳砚莺,王妃不免生出些强硬态度,“我看还是得把她嫁出去,您屋里不是有个秋月要嫁到庄上去了吗?不如也给砚莺在庄上找个人家。”
老夫人一听皱起眉毛,用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你也说我屋里要走一个秋月,竟还想着要将砚莺也送出去。舒玉啊,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我想将砚莺留在府中,她自己若是不提,我也不替她相看人家。若是承业管我要人,我呀,也没理由拦他。”
“娘!”平旸王妃长吁口气,但也不再和老人家拗着来了,转而说起旁的,“我已派人去将小崇山的别院打理干净,上元节咱们全家去寺里供灯。”
老夫人点点头:“好,交给你安排。”
平旸王妃起身告退。
她明白老夫人为何宠爱柳砚莺,毕竟踏实肯干的婢女到处都是,会唱曲儿弹琴读眼色的婢女却少之又少。老人家不缺人伺候,就缺人陪着逗闷子。
她宠柳砚莺,就像宠爱一只莺哥。
王妃离开荣春苑后真去常翠阁找了路承业,叫他收敛着点,回头下人们传着传着传出府去,再被勋国公府的人知道。
路承业心虚,满口答应。
他那天也是冲动了,反正他盯着柳砚莺也不是一两年,只要她不出嫁,早晚是他的人。
柳砚莺沉寂一天,养了养脚伤。
这天晌午唱曲给老夫人哄睡之后,又偷摸溜了出去。
她先去荣春苑的小厨房掀开锅盖看了看,然后舀出一碗早上剩下的醪糟木薯圆子,装进食盒里提着走小门出去。
她特意挑了人少的路,现在又是各屋主子午间休息的时候,奴婢们也都懒散着不会出来乱晃,只有她朝着路景延的院子走过去。
他住在木香居,是原先他生母赵姨娘的居所。
木香居里没什么人,路景延难得回府,又在军营待惯了,身旁不喜欢有人随侍,而且他回府后早晨、中午都要练剑,时刻有人盯着叫他觉得像是武教头督练,就遣散了大半奴婢。
柳砚莺就是打听到了这些,才肆无忌惮地提着食盒走进了木香居。
她被一个小厮追着拦下来:“砚莺姐姐,砚莺姐姐,您怎么上木香居来了?”
柳砚莺脚步没停,目不斜视道:“老夫人知道三爷刻苦,午间都不歇息,让我煮了醪糟给送来。”
“那敢情好啊!”那小厮一听乐呵呵就要接过食盒:“谢谢老夫人,谢谢砚莺姐姐。”
“哎?”柳砚莺伸手拍他爪子,“你毛手毛脚的弄撒了怎么办?我送进去吧,三爷在哪呢?”
柳砚莺顶着老夫人的名头大摇大摆进了木香居,跨过两扇月洞门,那小厮始终在她跟前试图拦着。
“砚莺姐姐,你就把它给我吧,我不会弄撒的,三爷正习武呢,说刀尖不长眼谁都不许进去。”
“那就是说里面除了三爷就没别人了?”
“没别人了,现在整个木香居算上我拢共就四个下人。砚莺姐姐您别往里进了,三爷真的会怪罪。”
柳砚莺就怕路景延不怪罪,她迈过第三扇月洞门,老远看过来这门里是片空旷地,想必就是路景延练武的地方。
她迈过门,却见那小厮不跟进来了,遂笑道:“怎么了?”
小厮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又往后退了两步。
柳砚莺转回身去,笑容倏地僵在脸上。一支箭“嗖”地从她面前飞了过去,只要她刚才再上前三步,那箭就不是扎在箭靶上,而是她身上了。
她紧攥着手中食盒,心跳如鼓,两眼直发黑。
路景延从她右手边走了出来,边走边将里衣穿上,而后路过她到左手边的箭靶取下了所有的箭。
“瑞麟。”他道。
那小厮赶忙上前来:“三爷。”
路景延收了箭,走到石台边拿起茶壶倒水喝,顺手朝柳砚莺一指:“她怎么进来的?”
瑞麟轻声道:“三爷,是我的错,我没拦住。”
“你下去吧。”
瑞麟退了出去,柳砚莺深吸口气,极为勉强地往脸上堆了个笑,上前两步道:“三爷,老夫人让我给您送点心来。”
路景延在石台边一坐,摘下练箭时的护腕,“是老夫人让送的还是你自己擅作主张?”
柳砚莺摇摇头:“我怎么敢擅作主张。”
路景延面不改色:“那我晚间去一趟荣春苑谢谢老夫人。”
“别…”柳砚莺被那箭吓得脑袋不太活络,等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的时候已经迟了,只得干笑着将食盒提过去,“三爷用一点吗?是醪糟木薯圆子。”
各个少主人的喜好她从小听老夫人念叨,所以格外清楚。路景延喜吃甜,最爱的就是醪糟小圆子,今早见小厨房做这道点心的时候,她就存了给路景延送来的心思。
路景延听到她带来的东西是醪糟,先是望着那食盒愣了愣,旋即勾起唇角胸中发出一声沉闷的笑。
她确实下足了功夫,连他这个庶子的喜好都查得清清楚楚,若非他知道她只是迷恋权势,只怕真会信了她的柔情蜜意。
他问:“你怎知我爱吃什么?”
柳砚莺见此举颇具成效,低垂眼眸温声说:“早在三爷去沧州以前我便留意着三爷您的喜好了,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又喜欢读什么书,爱喝什么茶。”
哦,是嘛。
路景延摩挲起茶杯也不抬眼看她,点点头只道了声:“有心了,东西留下,人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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