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少泽不怕鬼,即使他原来是怕的,但当一个人在缺乏娱乐的地方生活了太久,见鬼也就成为了一种娱乐。他和景和帝一样,没有什么欣赏歌舞之类高雅艺术的情操,也没有那么多钱。他继位的时候内库里面能跑老鼠,甚至还是抄了几个太监的家才能保证御膳的正常运转。
至于看书写字,每天批改奏折都头疼得要死,之前的阁臣死得死贬得贬,他又不敢把奏折全都交给太监去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甚至看到字,嗅到墨水的味道都想吐。
古代没什么夜生活,至少皇帝没什么夜生活,民间还有夜市,皇宫里毕竟没法摆摊。晚上吹灯拔蜡之后就该开始造人,他的后宫却比内库都空,为了赚点钱宫女太监都被他打发去绣花,为了省蜡烛还不让加夜班。姜少泽在儿子没有出生的时候最大的娱乐就是去找那些天师要连接鬼蜮的木牌,然后去与鬼斗其乐无穷。
鬼可比朝堂上那群人好对付多了,鬼讲逻辑也讲规则,朝堂上那群人不讲,甚至还会哭着下跪捶胸顿足怀念先……好吧,先皇和先先皇都没啥好怀念的,晓朝上一个算得上明君的皇帝还是四代之前那个被自己二叔篡位了的倒霉鬼。那他们就怀念一下曾经垂拱而治的圣天子,那个篡位了自己侄子只是为了在皇位来摆烂,二十年没上朝的陛下。
姜少泽把手里的包子换了只手,又接起了电话,电话里鬼的声音依旧欢欣愉快。笑着的鬼揭露了接下来姜少泽要面对的“规则”,他当然可以随便躲藏逃跑,接下来鬼会在14层寻找他的踪迹,十分钟里要是没被找到他就安全了,要是被找到了……总之鬼找到他,应该不是为了和他来一局紧张刺激的黑暗游戏。姜少泽面无表情,内心也一样毫无波动。
对了,晓朝有着一套成熟的,应对“鬼”的体系。
在晓朝,能被叫做天师的,必须是真的具有与鬼相斗能力的人,鬼会营造一个封闭的小空间,这个空间被称为“鬼蜮”,鬼蜮顺应某个规则,而这个规则对于鬼和人双方都具有约束性。只有在鬼和人都知道了全部规则之后,鬼才可以伤害人,人也才可以伤害鬼。
一般而言,为了保全自己,天师会用一种特殊的木牌进入鬼蜮,这种木牌是那个世界独有的,用金丝玉槐的树心制成的。用这种木牌可以在梦中进入鬼蜮,只是进入哪个都是随机的,在梦里消灭了鬼,就会有一丝鬼气进入木牌里,木牌越发像是玉石,而在梦里输给了鬼,木牌就会代替天师被鬼击碎,原本的鬼气也会被释放出来。
当然,木牌里的鬼气也更好消灭,不会对天师本人造成太大的影响。而玉化程度高的金丝玉槐木牌就像是天师的证书一样,昭示着天师本人的能力,全国最出色的,龙虎山第一天师袁天华的木牌已经看不出材质是木,无论色泽还是入手都温润如玉,只是丢到水里还能浮在水面上。
梦里进入鬼蜮捉鬼,是一种安全而愉快的活动,虽然姜少泽不知道这里的鬼和晓朝的是不是一种东西,但就以迫不及待公布规则的样子来说,很可能他的经验够用——就算不是,鲁莽地跑出电梯也不是什么好事。鬼在14楼寻找他的踪迹,要解决这个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跑到13或者15楼,然而哪怕用脚想他也知道,沿着楼梯去跑的话,怎么样都会在14楼徘徊。
现在不属于14楼的地方只有一个。
姜少泽看着包子,有些可惜地想包子要凉了,鬼的影子在电梯的门口徘徊,但是没有进入电梯。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电梯停留的地方是15a,再怎么说15a都不能算14。
更可惜的是他现在手里没有锐器,也没有其他可以斩鬼的东西,等之后回家哪怕拿上菜刀下来,鬼蜮也不一定会再把他抓紧去。皇帝深深为了自己不能再次为民除害而感到羞愧,甚至一瞬间觉得自己到了现代就是在做薪水小偷,直到他想到自己好像还没有薪水。
那就没事了。
姜少泽干脆拿出手机来刷微博,微博上说有专家表明今天要金星凌日。皇帝心虚了一阵子,然后想起来现在是21世纪,没有人要他写罪己诏,赞美21世纪,赞美科学!
鬼在找不到他的时候发出了尖锐的咆哮,在电梯的四角开始渗透出血来。姜少泽继续刷微博,一点都没受到影响,这么点血,和晓朝,和战场比起来是小意思,他把几个贪官拖去菜市口当稻草人的时候流的血甚至沁到地里,有人每天擦洗,依旧半个月都没干净。
十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鬼对他咆哮了两声,将扭曲的脸贴在了电梯的入口,却又像是被玻璃的幕墙阻隔。姜少泽挑了挑眉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鬼向电梯里拖。
规则对于人鬼双方都是具有约束力的,对于人来说,他不能在14楼被鬼找到,而对于鬼来说,它不能去到14楼以外的地方。
总之,鬼也很意外,它被拖进电梯的时候才开始挣扎,然后黑气从它的身上一点点逸散开去。姜少泽看了看自己的手,少年人完全算不上养尊处优的手上似乎还泛着点点金光,鬼被他抓住的地方甚至比起其他地方都要率先分解。
可能这是外挂吧,只不过他在晓朝用不上,迟来的外挂终究是错付了。可惜他的木牌不在身边,他的木牌也被养得温润如玉,带出去也足够夺人眼球。然而为了保护文官们的心灵,他还不能带着木牌上朝,生怕那几个有本事又古板的老人家嘎一声厥过去。
皇帝整理了一下衣服,拿着包子给家里打电话,他出门晨跑的时候没带钥匙,忘了。但他觉得这是可以允许的,他在皇宫里又不需要自己开门。叶芬打着哈欠给自己凌晨出去晨跑的皇帝儿子开门,顺手接过包子:“长大了,眼里有活干了,快去冲冲吧,一身臭汗。”
姜少泽矜持地点点头,然后去冲澡。
他早忘了该怎么洗衣服,让皇帝亲手洗衣服属于重罪,幸好虽然现在家里没有太监宫女也有洗衣机,为了偷懒甚至还有一台专门洗内衣裤的。现代的便利某方面来说因人而异,毕竟确实有些人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算了,赞美21世纪,在空调房里练字的皇帝搁下笔甩甩手,去冰箱里摸巧克力冰激凌。在晓朝也有冰淘,所谓水果刨冰,还有土制的牛奶冰,但是巧克力是真的没有。那个世界的地理和中国不通,新大陆也没有可可果,幸福减少了。
叶芬和姜明轩嘀嘀咕咕。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虽然从各种言语态度来说,姜少泽还是本人,但那种自律,那种情不自禁展现出来的气质,都昭示着说不定七天在梦里当了六十几年皇帝不是说谎。在高考前郑重承诺考完之后他要摆烂到填志愿的人居然早起晨练,带早饭回家,甚至还在练字,当皇帝真是养人啊。
姜少泽自然不知道自己父母的感慨,他觉得自己在21世纪过的生活其实也算不错,虽然生活水平下降,但至少轻松。他还想趁自己年轻先去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当皇帝的时候他除了御驾亲征的几次之外只去封禅过一次,其他时候基本都在紫禁城这个封闭的空间里。
在吃完午饭之后,他提出了想要一个人出门旅游的想法。
姜明轩没啥不同意的,在他看来十八岁已经成年了,想去哪玩去哪玩。更何况姜少泽不是他们不放心的类型,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言谈举止,现在的儿子成熟得都有些过分了。叶芬倒是想拦,但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孩子长大了,而且姜少泽垂下眼睛说自己梦里在紫禁城呆了一辈子的事情让她有些不忍心。
只不过,现在她还有更在意的地方——
“儿子啊,你在梦里当皇帝,有几个老婆?她们打架吗?就和电视里播的那样?”
皇帝的手微微颤抖,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十八岁的激素让他的脸一瞬间涨红了。他有些埋怨地轻声喊了一声娘,然后磕磕绊绊地讲自己半真半假的感情经历。
他只有一个妻子作为皇后,是澹台鸿的妹妹澹台伽罗,如果不是因为各种原因,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努力终生不婚。他也只有一个孩子,在他二十六岁的时候出生,成为了晓朝唯一的继承人。
然而,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儿子继位不到五年就突然重病去世,他抱着还在牙牙学语的孙子欲哭无泪地重新坐回龙椅。一直到孙子长大成人,他也终于活到了头。
叶芬也没想到自己儿子当皇帝的感情生活会那么沉重,连忙给姜少泽夹菜,姜少泽把茭白肉丝塞进嘴里的时候想,他还没把更沉重的东西说出来呢——
他倾心深爱的那人,是战死沙场的澹台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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