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拂晓,沈棠便起了个早,漪澜苑春风和煦,杏花飘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苏皇后在世时,沈棠一旦入宫,便会住在此处。

    后来,她入了东宫,皇后没过多久薨逝,漪澜苑被封,这才渐渐荒芜起来。

    不似现在,伫立窗前可听啁啾鸟声,可赏花开花谢,鲜活的令人心生欢喜。

    绿芜打来温水,沈棠方收起心绪。接过帕子洁了面,由着绿芜替她梳妆。

    昭宁宫小厨房做的早膳颇为丰盛。

    沈棠饮了一碗碧粳粥,又吃了几块如意卷,腹中顿感熨帖无比,连带着眉眼皆透着一股子惬意。

    用完早膳,沈棠便带着绿芜出了漪澜苑。

    昭宁宫寝殿门口,大宫女玲珑一见是她,熟稔地向她行礼。

    “姑娘这么早就过来了,昨儿个娘娘头疾发作,这会儿才刚睡下没多久。”

    沈棠闻言忙道:“无妨,让姨母多睡会儿,我左右闲着无事,四处走走便是。”

    玲珑点头:“嗳。”

    往日里皇后娘娘忙于后宫事务,也常有无暇顾及沈棠之时,便由着她在宫内四处走动。

    菡萏池一泓碧水,偶尔投下几片鱼食,很快便有锦鲤被吸引,成群逐队曳尾而来,惊得潭水一片涟漪荡漾。

    沈棠靠在栏杆处拣洒鱼食,引得鱼儿们竞相跃出水面。

    她喂了会,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怔怔发起了愣。

    当今太子殿下,是先皇后所出,待皇后和沈棠一直不大亲密。

    先皇后乃圣上嫡妻,在他还是皇子时便伴其左右。圣上嫔妃众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在他心里,占据份量最重的唯有先皇后。

    先皇后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她抓着圣上的手,要他好好照看太子殿下。

    宋凝打小养在圣上跟前,圣上在他身上倾尽心血,怕委屈了他,执意扶持母家势力薄弱,向来不受宠的云贵人,也就是沈棠的姨母登上后位。

    意味不言而喻,便是为将来太子登位扫平一切障碍。

    苏皇后无子,这其中许是有旁人的推波助澜,也免不了有圣上的私心。

    沈棠叹口气,压下满腹心事,却见绿芜欲言又止,便道:

    “有什么话便直说。”

    绿芜只觉着姑娘此次落水后,连着人也变了许多。

    “奴婢瞧姑娘心有郁结,您若担心何不去求娘娘替您做主,也好尽早嫁入东宫。”

    沈棠失笑:“谁同你说我要嫁入东宫了?”

    绿芜不解,“姑娘这般姿色,奴婢瞧着满宫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您不当太子妃,还有谁当得?”

    沈棠忙上前掩住绿芜的嘴。

    “你胆子愈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说。当心挨板子,到时我可不救你。”

    绿芜悻悻道:“奴婢只是替姑娘不值。您对太子殿下有意,殿下若娶了旁人,您不难过吗?”

    沈棠愣怔片刻。

    换做以前,她恐怕真会肝肠寸断。可如今,她倒是巴不得太子早日娶了傅明珠。

    沈棠笑了笑:“以忠勇伯府如今的地位,我怕是做不成这太子妃的,与其嫁入东宫为妾,还不如嫁个普通人来得自在。”

    绿芜比沈棠小两岁,仍有些似懂非懂。

    “殿下性情凉薄,如此冷心之人,实非良配。这找夫婿呀,还是要找个知暖知热的才好,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主仆二人将剩下的鱼食全部倒入池中,渐行渐远地往昭宁宫方向而去。

    菡萏池一时寂静下来。

    半晌,却听得有奴才“欸哟”一声,近侍裴琰瞪了眼身后的小太监,又转而去瞧太子的神色,讪讪道:“殿下,可要奴才去提了沈姑娘过来,好让她知道妄议殿下的下场?”

    沈棠怎么也没想到,自个儿在说那番狂悖之言时,宋凝也恰巧行至此处,一行人可是将那些话尽数收进了耳中。

    正主默不出声,后头的奴才自然是大气不敢出。

    宋凝悠悠一笑,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眼中藏了几分不屑,屈屈忠勇伯府出身的嫡女,哪有资格妄议储君。

    裴琰自然也瞧出几分滋味,顺着宋凝的心思道:

    “奴才瞧着那沈姑娘还没尝到教训,实是不知何为羞耻,殿下风姿霁月……”

    裴琰话还未说完,便被宋凝的眼神打住了。

    “裴琰。”宋凝道。

    “奴才在。”

    “依你的口条,孤若不送你去梨园唱戏,岂不是埋没了你。”

    裴琰不敢接话,只伸手拍了自个儿一个大嘴巴子。

    “奴才该死。”

    半晌,只听宋凝轻哂一声,漫不经心道:

    “走吧。”

    裴琰暗松口气,殿下的心思如今是愈发难猜了,瞧着也不像是对那沈氏女有意,怎得说两句就不成了。

    这差事真不是一般人当得。

    沈棠绕着昭宁宫转了一圈,心里愈发沉重。

    前世,她的心思放在宋凝身上,直到姨母薨逝,才知晓她缠绵病榻已有数月之久。

    后来她偷听宋凝议事,得知姨母的头疾之症来得蹊跷,她心下惶恐却无能为力,只得命绿芜悄悄去查,没成想,等来的是她冰凉毫无生机的躯体。

    重活一世,沈棠头一件事,便是找出暗害皇后的凶手。

    沈棠携着绿芜进了昭宁宫,还未来得及细看旁处,便见玲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姑、姑娘。殿下过来了,娘娘让您快些进去奉茶。”

    沈棠心下咯噔,抬手“悄悄”拨乱发髻,“你瞧我现在的模样,姨母见了定要骂我失仪,还是玲珑姐姐送进去罢。”

    玲珑眼皮子狠狠一跳。

    “娘娘务必让姑娘亲自进去,不如奴婢在这儿等着,姑娘重新梳个发髻再过来。”

    说到“梳个发髻”之时,玲珑更是刻意加重了语气。

    “……”

    沈棠干笑两声,姨母想让她入宫的心思,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打消的。

    也罢。

    宋凝喜好雍容端庄的美人儿,她眼前这模样,大抵会让他厌恶。

    她稳了稳心神,目不斜视接过玲珑手中的茶具:“那我还是快些罢,可不能让殿下等久了。”

    说着便抬腿进了殿内。

    隔着屏风,隐约能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端坐上首。

    沈棠脚步放轻,端着茶盏绕过屏风,低下头屈膝行礼:“殿下万福金安。”

    宋凝眉眼微抬,话却未断,“选太子妃一事,待儿臣自江州回来再议也不迟。”

    苏皇后道:“太子如今二十有一,寻常人家若是没有子嗣,怕是都是要急死了,何况是储君?”

    她的目光落在沈棠身上,意味深长的开口:“棠棠,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茶递给你表哥。”

    沈棠托着茶具的手微微颤抖,杯盏碰撞击得她心尖儿颤的厉害,早知宋凝与姨母是在议论他的婚事,便是打死她也不会进来。

    “棠棠?”

    沈棠瞬间回过神,屏住呼吸上前一步,僵硬地将茶盏递过去,小声道:“殿下……请用茶。”

    吐语如珠,近身一霎拂过淡淡清香。

    宋凝身子微倾,刚要抬手接过那杯茶,沈棠却仿若未见到他的举动,茶具尽数搁在了桌案上。

    宋凝眉毛一挑,顿在半空的手踟蹰片刻,方才不动声色地端起茶,随后轻提碗盖,“好茶。”

    皇后笑道:“棠棠这孩子孝顺的紧,知晓本宫一向浅眠,便去向郑院判讨教制茶的法子,此茶有宁神安眠的作用。殿下若是喜欢,我这还余了些,待会让人送你宫里头去。”

    宋凝本欲推辞,话到嘴边却变成:“那就多谢母后了。”

    对皇后而言,实是意外之喜,她转眸去瞧沈棠,却瞧见一头乱糟糟的乌发。

    “棠棠……”

    沈棠眼下恨不得立即退下,刚想借着由头,便听座上的男人道:“方才儿臣见御花园有一棵枣树,表妹想必是用竹竿打枣时弄乱的发髻罢。”

    苏皇后疑惑的望着沈棠,又转眼去瞧宋凝,但见他嘴角含笑,模样闲适。

    她眼中笑意更深,“棠棠这丫头,打小就坐不住,改明儿让宫中的教养嬷嬷好生教导她规矩。”

    沈棠眼皮蹭蹭直跳,如今是春日,哪来的枣树?

    宋凝眉毛一挑,又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身旁的裴琰未敢出声,忍不住抬眸去瞧沈棠。

    小姑娘低着头,正翻来覆去的想宋凝话中的深意,红枣、竹竿……

    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雷电闪过。

    前世,她不满傅明珠成太子正妃,一时失言,不知怎得就传到了傅明珠耳中。

    傅明珠气得不行,当即下令将她捉来,声称要家法伺候,以儆效尤。

    绿芜悄悄请了宋凝过来,可那人非但未替她开脱,还当着众人的面与她说了一个典故。

    古时有一妇人,舌头有两项长处:一是伸进人家的混水中搅混水,二是伸进人家的清水中争取搅成混水。

    一日,儿子想要挂在树梢上的红枣,用竹竿怎么也够不着,急得直想哭。妇人一着急,舌头哧溜窜上去,便将那枣子衔进嘴里。

    哪知儿子不喜反惧,哭着问妇人:“母亲的舌头是蛇吗?”

    自此,便是连家人都厌弃了她,见她都如避瘟神似的躲开。

    沈棠死死的咬住了唇,宋凝这种轻慢的语气,让她有种又回到前世被羞辱的难堪。

    她心下立即明白,方才她与绿芜的对话,宋凝怕是听到了,眼下正含沙射影的骂她是长舌妇呢。

    沈棠心下不由烦躁,面上却仍得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做派,只盼着姨母快点儿发话,好让自个儿赶紧从他眼前消失。

    可宋凝偏生不愿如她的意,似笑非笑道:“母后多虑了,表妹天真烂漫,如同太液池的清流一般,孤觉得如此甚好。”

    沈棠忍了忍,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心头窜起更多的是愤懑。

    他还真当自个特意守在太液池,毁了名节跳进去也要嫁他?

    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沈棠咬了咬下唇,将那一声“呸”强行咽进肚子里。

    “是棠棠的错,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皇后不明所以,瞧了瞧沈棠,又瞧了瞧宋凝,心下虽怪异,却只当是一双小儿女在御花园里起了冲突,忙打圆场:“是本宫没教好这丫头,才让这她整日里没个轻重,冲撞了殿下。”

    沈棠垂着眉眼,鸦羽似的睫毛一颤一颤,小脸白生生的,只鼻尖泛着一些红,这可怜见的模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宋凝的目光从沈棠低垂着的脑袋,又探到微颤的双肩,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儿臣说笑罢了。”

    轻轻揭过此事,宋凝又关心几句皇后的身体状况,方才起身告辞。

    皇后点点头道,“你事务繁忙,本宫也不好多留你。”

    顿了顿,她道:“就让棠棠替本宫送你罢。”

    宋凝余光瞥见,沈棠伺在皇后身旁,头颅低垂,如同个雕塑般不言不语,更不看他一眼,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真没听见。

    他居高临下地睨她,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不必了。”

    原本如石雕一般的沈棠听了这话,倏然屈膝行礼:“臣女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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