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浅碎的晨光在镂空细花的窗纱上,缭绕成斑驳光影,投落在沈棠脸上。

    少女坐在铜镜前,雪肤乌发,明眸皓齿,穿着不打眼的衣裳也是掩不住的身段姣好。

    她昨夜睡得不安稳,脸上神色困倦,一双杏眼半睁半闭,似嗔非嗔,本就姝浓的容颜多了几分娇憨。

    绿芜手巧,替她稍作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更是掩不住的艳色逼人。

    绿芜忍不住赞叹:“姑娘,你长得可真好看。”

    沈棠笑了笑,起身走到膳桌旁。

    她喝了一小碗绿豆莲子粥,又捻了一块海棠糕,直至腹中五分饱,方才携着绿芜踏出漪澜苑。

    昭宁宫寝殿前,一名眼生的小宫女侯在门口,见了沈棠,颇为机灵的迎上来。

    “姑娘,皇后现下正在膳堂用早膳呢。”

    小宫女着一身竹青色宫女服,一张圆嘟嘟的脸,黑白分明的眼,长得娇憨又讨喜。

    沈棠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随口问道,“你是新来的?”

    “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唤白芷,从前在膳堂当差,今儿个才调到前头来。”

    沈棠点了点头,调转方向,往膳堂的方向走去。

    玲珑伺候皇后盥漱过后,膳堂的早膳也送上来了。

    桌上摆了芡实粥,香蕈鸡丝汤面,甜酸乳瓜,外加一盘八珍糕和金丝烧麦,除此之外,还有一碗莲心薄荷汤。

    苏皇后随意用了几口,就见沈棠走进来。

    “棠棠,你来得巧,正好可以陪姨母用早膳。”

    玲珑忙备上碗筷,苏皇后拨开盅盖,一股扑鼻的香味四溢开来。

    玲珑挑了一筷子鸡丝面到沈棠碗内,道:“这道汤面用老火炖鸡汤,足足熬了一个时辰,配着时新的香蕈,味道鲜美异常,奴婢光闻着就觉嘴馋。”

    沈棠掩唇一笑,打趣道:“那我可得多用一些,要是等棠棠回家去了,便吃不到这般鲜美的汤面了。”

    沈棠陪着苏皇后又用了半碗鸡丝汤面,几口甜酸乳瓜,方才搁下了木箸。

    玲珑又为二人奉上一杯热茶,安静退下,只留姨侄二人说话。

    “姨母,我来宫中小住有段时日了,算一算,已有整整一月未见过父亲和兄长了。”

    “嗯,也是时候回去了。”苏皇后点了点:“你父亲虽然不着调,但嫁入东宫一事,还是需由他首肯点头。”

    沈棠权当没听见苏皇后这番话,兀自欣喜万分的叩头谢恩。

    从昭宁宫出来,她脚步轻快。

    昨儿个她便连夜吩咐绿芜收拾好了物什,如今只要回一趟漪澜苑,便能出宫回家了!

    这一路上异常顺利,直至巍峨宫门近在咫尺,绿芜倏然“哎呀”一声。

    “姑娘,奴婢把那对翡翠玉镯落在了漪澜苑。”

    沈棠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绿芜口中的翡翠玉镯是什么。

    正是宋凝赏下来的那对仕女打枣和田玉竹翡翠。

    沈棠本想说不必去管,转而一想到宋凝的性子,避免节外生枝,她只好留在原地,让绿芜取了速去速回。

    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别的不说,沈棠认路的本事大有长进,否则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少不了惹一堆麻烦事。

    她瞧了瞧四周,现下站的位置,正是上回挡着宋凝的地方。

    往前再走数百步的方向是御花园,那也是绿芜回来的必经之路,沈棠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御花园避一避。

    御花园中,百花齐竞放,尽态极妍,姹紫嫣红。

    沈棠一路闲庭信步,到了一处凉亭前站定。

    亭台居高树浅,沈棠举目远望,御花园里的景致皆一览无余。

    远远的,她便瞧见了此刻最不想见的一行人。

    宋凝抬脚行下青砖石阶,长发用金冠高束脑后,玄黑袍服上金线绣着四爪蟒纹,树影摇曳,错落有致的光点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映得他沉静的面容忽明忽暗。

    沈棠生生忍住想要逃走的冲动,侧着身子隐到了凉亭的柱台后。

    另一头,一抹竹青色身影藏身于假山后,光看侧影,便觉身段玲珑,风姿秀逸。

    一看便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但见那宫女装扮的美人儿面色潮红,不断朝外探头探脑。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抹玄黑身影终是朝着她藏身的假山处行来。

    只见美人儿狠狠咬了咬唇,估摸着人已经在假山的另一头。

    万事俱备,美人儿往外一冲,一头扎进了男人的怀中。

    “奴婢该死,冲撞了太子殿下!”美人儿惶然跪伏在地,鬓角散乱,弱柳扶风。

    宫装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一小截莹白的脖颈,光是窥见这一丁点儿,便知乃是绝色上品的美人儿。

    美人儿凄凄哀哀地道:“奴婢刚进宫门还不到一月,不慎迷了方向,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怜惜……”

    须臾,头顶传来一道男人的轻嗤声,声音微凉。

    “裴琰。”声线冷淡,薄情淡漠。

    “奴才在。”

    “孤记得,你尚未娶妻罢?”

    女子一怔,东宫内侍,何来娶妻一说?

    “如今有人投怀送抱,便不能辜负了这一腔情谊。本朝虽明令禁止对食之风,可有人求着你怜惜,你便就此笑纳了罢。”男人语调渐渐轻缓温和,却让女子抖如筛糠。

    “这、老奴……”裴琰哭丧着脸。

    美人儿豁然抬头,便见裴琰一身暗紫内侍服,系白玉钩黑带,堪堪站在她正前方。

    而他的身后,男人玄黑蟒袍,薄唇紧抿,纵然只是淡淡地站在那,浑身的那股杀伐之气遮也遮不住。

    “不、不、不是的。殿下,殿下……”

    她竟撞错了人?

    便是撞错人,就要把她许配给一个阉人?!

    她自恃长着一副好颜色,想着定能飞上枝头,即便是成为太子的宠姬,也比在深宫磋磨,红颜老去好上千百倍。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裴琰哭丧着脸,也想问殿下为什么?

    这美人儿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怎得就将他拖下了水?

    裴琰是欲哭无泪。

    美人儿泪水涟涟,还想求情,被内侍捂住嘴拖了下去。

    沈棠也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一颗心怦怦直跳,唯恐被宋凝发现。

    在一行人要离开之时,宋凝忽地脚步微顿,狭长凤眼微微一抬,淡淡扫过沈棠藏身之处。

    那双凤眸无情又似有情,不必开口说话,沈棠便觉浑身发软。

    宋凝指腹慢慢的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凤眸中迸出危险的冷光。

    沈棠屏吸,尖尖的指甲暗暗用力,手心摁出月白的印子,才摇摇欲坠地稳住身形。

    宋凝前行一步,这回,他没有再看沈棠藏身的地方,而是负手踏上台阶,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待一行人完全消失,沈棠脚下一软,整个人瘫软下去。

    她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宫里头了,待绿芜的身影一出现,便急急忙忙的拉着她离开。

    一路上,沈棠的面色都很难看,好在接下来的一段路很是顺利。

    宫门口,忠勇伯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

    沈棠坐在马车里,靠在松软的垫上,一连灌了几口热茶,方才回了魂。

    心头是无尽的后怕。

    若不是有个身居后位的姨母,她的结局,应当和那个宫女一样罢?

    沈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要远离宋凝的念头愈发坚定。

    眼看离忠勇伯府愈来愈近,沈棠摒弃杂念,父兄的身形在脑海中一点一滴汇聚。

    通往忠勇伯府的东西走向的街道,纵横交错着几条小胡同。

    胡同口的早点摊子已经支起,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沈棠记得,从前阿兄时常会偷偷的带一碗豆腐脑回来给她尝鲜。

    她偷偷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珠,马车停下,停靠在忠勇伯府的大门前。

    绿芜搀扶着沈棠下了马车,还未踏进忠勇伯府,一声惨叫打破了清晨的平静。

    栖息的鸟儿似乎受到惊吓一般,纷纷飞离树枝。

    绿芜眼角一抽,转头道:“姑娘,老爷又在打大公子了呢。”

    沈棠攥着锦帕,方才酝酿起的那些伤感情绪,瞬时烟消云散。

    “先去兄长的院子。”沈棠加快了脚步。

    绿芜轻轻摇了摇头,大公子还是这般没长进。

    大公子幼年时天资过人,直至夫人过世,老爷伤心过度疏忽管教,这才渐渐不学无术,如现在这般泯然众人,平庸无奇。

    忠勇伯府共有三位公子,除三公子年纪幼小,尚住在后院,其他两位公子全都安排了单独的院子,沈淮便住在松涛居中。

    沈棠才走到院门口,就听到沈钧弘中气十足的怒喝声传来:“你个孽障,愈发胆大包天,居然学会了逛花楼?你不是要和那些龟奴当街斗殴吗?今天老子不把你打成龟儿子就不姓沈!”

    “我是龟儿子,您不就成了龟!”一道惨叫声传来,“父亲,您轻点!别处随您打,千万别打脸、别打脸——啊!”

    追着沈淮的男子背影高大,那是还意气风发的父亲。

    “阿父——”

    那高大的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忠勇伯沈钧弘的目光在触及到女儿的一瞬间,神情不觉柔和了许多。

    “阿父,阿兄,棠棠回来了。”

    沈棠展颜一笑,五官浓稠艳丽,比之满枝的海棠,开得更为娇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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