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江绵绵和夜离便一直待在玉泉居中休养。
白天的时候,夜离会出门为问法宗掌门疗伤。同伴不在身边,江绵绵无事可做,也变得宅了起来,往往只是待在屋中打坐修炼,有时待得气闷了,才会出门在玉泉居中到处走走。好在此处僻静,平时并没有多少问法宗弟子往来,她也乐得清闲。
只是,仍然有个人,时不时以各种理由来向她套近乎。
此人当然是领了师父命令的沈星霜。有关魔尊的任何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大事,他自己也很想搞清楚江绵绵两人的合作细节,于是一有空闲,便开始往玉泉居中跑。不过江绵绵提前和夜离对好了说辞,面对他的问题,要么不说,要么直接推到云莺身上,反正几日下来,倒是把问话的沈星霜弄得有些糊涂。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夜离照例出门去了,而江绵绵想起之前某人交代给她的事情,干脆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沿着玉泉居中的回廊,慢慢走到了后院的温泉池边。
她知道,只要自己出了门,沈星霜一定会来找她。
果然,她在回廊下站了没多久,不远处便慢慢走来一个身穿修士服的温雅身影,到了近前,不太自然地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江师妹。”沈星霜笑了笑,走到她身边,道,“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这不是废话么——你特意找过来,怎么会见不到呢。
“是啊,沈师兄,很巧。”江绵绵的笑容纵然是营业式的,看上去反而比对方自然些。
“江师妹,听师父说,你陷入夏澜宫主的幻境中很长一段时间。”沈星霜努力找着话题,道,“幻术对神魂有损,你休养了这些天,感觉好了些么?”
“谢沈师兄关心,我现在很好。”
江绵绵一边随口应付着对方的话,一边在心中觉得好笑——刚刚那两个问题一出口,显得沈星霜堂堂问法宗首徒,简直像个用拙劣手段和小姑娘搭讪的别有用心之人。
联想到此人平时一副清雅端正的样子,从来不会有失礼数,两者之间,对比实在过于强烈了,让她忍着笑也忍得很艰难。
微微偏头,眼见对方还想继续寒暄下去,江绵绵赶快开口打断他,道:“沈师兄,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今天你还想问我什么问题?若是方便,我自然会告知于你。”
沈星霜见对方一句话点破他的意图,整个人呆在当地,脸色有些尴尬,缓了缓才道:“江师妹,你知道这些天我找你……”
“是,我知道你肯定好奇我和夜离的事情。”江绵绵点点头道,“他的身份毕竟很敏感,不管沈师兄你出于何种目的,想要问清楚,是理所当然的。”
沈星霜听了此话,沉默一会儿,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江师妹,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想知道,虽然这次是师父遣我向你打听情报,但即便没有这件事,我也会有此一问。”
这就对了。江绵绵点点头。
这些天里,沈星霜朝她问话的方式,说实话,非常拙劣。但就她之前与此人的接触看,他并不是个做事不懂转弯的愚蠢之人,相反,他非常聪明。
那么问题就来了,聪明的人做一件蠢事,要么就是此人根本不想达成目的,只是在拖延时间,要么,他是做给别人看的。
“沈师兄既然想知道我和夜离合作的细节,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开诚布公,直接来问我呢?”江绵绵想到此处,不禁问道,“难道有些事情,你并不想让你的师父知道吗?”
“倒也并非如此。”话已经说开了,沈星霜干脆开口坦白,道,“江绵绵,我对你说句实话,师父他并不信任你,尤其是看到你和魔尊合作之后。”
“所以如果我直接将一切都和你说明,韩掌门他反而会对我起疑?”江绵绵有点儿明白了,淡淡一笑,道,“沈师兄多虑了,我既然决定了做这些事,便不在乎问法宗或是仙门信不信任我。”
沈星霜看她一眼,略带讶异道:“江师妹的气魄却是我比不上的。”
“沈师兄过奖了。”江绵绵摇摇头。
“不过。”说到这里,沈星霜转头看着她,问道,“我若是现在问你这些,你当真会向我坦白一切?”
江绵绵听见此话,沉默一会儿,道:“抱歉,沈师兄,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但我能向你保证,我和夜离此行只是为了找到我们清衡山的云莺师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目的,更不会损害仙门分毫。”
“好吧,那我也只能这样去回禀师父了。”抬头望着远处,沈星霜笑了一下,道,“这么些天,我从你口中都套不出话,师父也不太指望我了。这么答复他,他应该也还算满意。”
“那沈师兄之后不会再来了么?”江绵绵看向他的眼见,道,“明明你自己也说过,你很好奇我和夜离合作这件事。”
“确实如此。”沈星霜没有避开她的目光,眼中只有一片冷定和坦然,道,“但直觉告诉我,我不应当继续问下去了。哪怕我确实非常好奇。”
“哦?”江绵绵挑眉。
“江师妹,或许这话有些冒犯。”直视着她,沈星霜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慢慢道,“但我和你相处久了,总是觉得——你并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江绵绵心中一跳。
“呵,也许是我多虑了。你不要将这些话放在心上。”见对方脸色不变,也没有避开自己的目光,沈星霜笑了一下,继续说下去,“师父他总觉得,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肯定很好骗,我说几句话,你就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但之前那次聊杂志事务,再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并不赞同师父的这个判断。”
“沈师兄,你是对的。”压住心头的不安,江绵绵淡淡道,“天下总是有那么些聪明人。”
“江师妹,你倒没我想象中谦虚。”沈星霜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往后我不会再来玉泉居了。你若是有一天愿意告诉我此事全貌,或是有事需向问法宗求助,可以随时来试剑峰上找我。”
江绵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记住了。”
沈星霜点点头,正想抬手行礼,向她告辞。江绵绵却上前一步,抢先开口,拦住了他。
“不过,沈师兄,请再等一等。”江绵绵道,“虽然我不能告知你实情,但除此之外,另有一个消息,有人要我代为转告你。”
“哦?”沈星霜好奇地看她,“什么人?”
“我不能说出他的身份,这也是他自己的要求。”江绵绵道,“但我应当可以确定,这个人不会伤害你。”
“江师妹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沈星霜笑道,“此人要你带给我的消息却又是什么?”
江绵绵认真道:“他要你和你妹妹远离天剑宗的人,特别是你,往后不要和天剑宗叶寒渊走得太久,不然可能会惹祸上身。”
“……”沈星霜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愣住了,少顷,才疑惑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天剑宗最近出了什么事吗?他又是从哪个渠道打听来的?”
江绵绵摇了摇头,道:“抱歉,这些细节我都不能透露。”
沈星霜呼出一口气,眼中忍不住显露出无奈之色,道:“江师妹,你这么说,那恐怕要恕沈某不能从命。我和叶兄相交多年,他的为人如何,我非常清楚。现在你带来一个陌生人的口信,便要我与其断交,我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
江绵绵听了他的话,却也是沉默,一会儿,她慢慢道:“沈师兄,把口信带到,是我的事,信与不信,是你自己的事。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没资格劝你让你改变意见。只希望,你往后行事小心谨慎,不要让托我给你带口信的这个人,为你和令妹伤心难过。”
“……”又是一阵沉默。
少顷,沈星霜深深地看着她,才道:“江师妹,你的话,我往后会注意的。”
顿了顿,他却又补充道:“但是,我可以不信任天剑宗的其他人,却不能不信任叶寒渊。我们两人自小相识,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不说远的,就说最近的一件事,你们清衡山的符阵之争,江师妹你还记得吧?”
江绵绵脸上也露出了好奇,道:“我确实记得,但这件事……”
“我们赶往清衡山的路上,当时时间紧迫,使团无法提前取证。”沈星霜慢慢回忆道,“为了怕两方毁灭证据,也为了不让我这个主审为难,叶兄便主动提出带着两个门中弟子去往山下取证——其实按照他的性格,是很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也不喜欢多管闲事的。”
“原来是这样么?”江绵绵若有所思。
“不错。”沈星霜点头道,“若说旁人会害我,那也罢了,我相信叶兄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叛道,更不会对我出手的,当然,对于叶兄,我也一样。”
对方说到了这个份上,江绵绵自然也无话可说了,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但想了想,江绵绵心中却还有一个问题,忍不住道:“沈师兄,你真的如此信任叶寒渊——即使他曾经杀妻证道,谋害自己最亲近的人?”
“江师妹说笑了。”沈星霜却摇摇头,道,“叶兄当年的那件事,其中有些隐情——他的未婚妻,也就是他曾经的师妹叶瑶,身份很不一般。江师妹你是清衡报社的社长,我记得你们的杂志中也曾提到过这件事,你应该清楚吧。”
江绵绵默默点头。
她当然清楚,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地方。
脑中灵光一闪,江绵绵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方面,深吸一口气,她带着些试探意味地道:“沈师兄,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极其亲近的一个人,此人身份有异,或许会危害仙门,你会像叶寒渊一样杀了他吗?”
沈星霜一愣。
许久过后,他直视着江绵绵,点点头坦然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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